“在过去的三年中晚生走遍了大江南北,从花城广州到古都洛阳,从塞北到江南,一路上晚生看到了天朝的富庶,更目睹了天朝的贫穷。”露天的广场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大声诉说着他在游历中的所见所闻。此地离国会仅一街之隔,历届国会召开前夕这块聚集了诸多茶社空旷区域就会成为各地仁人志士的聚集之所。人们纷纷在此畅所欲言,既当众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能不花钱就引起上层人物的注意。只是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言论显然不能让底下的一些观众满意。
“汝既目睹我朝富庶,又何来贫穷一说?”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语调尖锐地打断道。
可年轻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见他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随即自顾自地朗声道:“富者肥头大耳锦衣玉食,贫者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富者家财万贯,贫者顶无片瓦;富者喉舌遍地,贫者诉告无门。在雁荡山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天色微亮做日工的工人一下床,做夜工的工人就躺上去,直到日头西坠再反过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永远不凉。冀北2、3岁的无依无靠的孩童被成批地送往塞外,在冰天雪地里浆洗羊毛,在四处漏风的毡房里男女混住。”
没有通篇长论,也没有引经据典,年轻人用沉重的现实阻止了底下并不友善的骚动。一些人开始静下心来聆听他的演讲,而另一些人则不甘心地争辩道:“这些事情朝廷知道后不都为那些苦主伸冤了吗!”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对于那些山谷中草席包裹的尸体以及草原上散落的幼小尸身,伸冤报仇都已换不回他们的性命,再多的钱财也补偿不了他们所受的苦。如果朝廷真要还世人一个公道,那就该想想如何不让同样的事重演。”年轻人犀利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威严。但他的观点在不少人看来却是在吹毛求疵,甚至还有些大逆不道。这不,他的话音刚落下,便立即有人不满地反驳道:“这位仁兄口口声声说什么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未免也太过计较了一些。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正义又如何能计较迟缓呢。只要朝廷还了苦主公道,正义便得到了伸张。”
“是啊。那些获救的百姓不个个都对朝廷感激涕零吗。”“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苦主的家人都得到了补偿啊。”“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间为财铤而走险的人多如牛毛,朝廷又怎么能未卜先知呢。”“这小子分明是在哗众取宠嘛。”“就是,就是,现在想要靠骂朝廷来出名的人实在太多了。真是人心不古啊。”
很快的,原先对“正义”的争论逐渐演变成了对年轻人本人人品的质疑。但那年轻人却并没有为底下的非议所动。正当此时却听远处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高大师来了!”原本围在年轻人面前的听众们立即就做了鸟兽散纷纷去听那位“高大师”有关央行高立得失的高谈阔论了。
面对底下稀稀拉拉的听众,年轻人无奈地努了努嘴。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的所见所闻虽然能给听众以震慑,但归根结底老百姓喜欢听的还是有“皆大欢喜”结果的故事,就算窦娥冤杀只要六月能飞雪,那便是天地正气,就算黑心黑肺的土财鱼肉乡里,只要他最终能得到惩罚那就是法网恢恢。中国百姓的心中供奉的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的信条,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会一真等下去,无论这“正义”来得多么的迟缓。而在中华朝百姓希望看到的“正义”也确实比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要来得快。不过就算是如此,年轻人还是固执地四处搜罗不平之事,并不辞辛苦地通过各种方式来告诉世人。
“承雷小友,可否赏脸上楼小酌。”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年轻人的目光引向了身后的茶楼。年轻人顺着声音声音望上一望,随即露出了阳光般的笑意拱手道:“原来是顾议员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用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正是乔家三公子乔承雷。多年的游历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诸多风霜的痕迹,但唯一不变的却是那双永远充满热情的眼睛。挤过嘈杂的人群,乔承雷顺着狭窄的木梯来到茶楼之上,却见里头坐着两个人,一个当然就是刚才邀请他上楼的顾炎武,另一个也是乔承雷的老熟人——王夫之。见此情形乔承雷赶忙恭敬地弯腰行了个礼道:“晚生乔承雷见过王议员、顾议员。”
“什么议员不议员的。承雷小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生疏起来?”顾炎武连连摇头道。而一旁的王夫之也含笑招呼道:“承雷你可别拘束,过来坐吧。”
熟悉两人脾性的乔承雷倒也不推辞,径直便与二人同桌相坐道:“晚生刚才在楼下的一番言语让两位见笑了。”
“哪里,小友刚才的话字字珠玑。只可惜是对牛弹琴,不入耳又有何用。”顾炎武两手一摊道。不用说乔承雷刚才的遭遇他与王夫之二人早已看在眼里。
“晚生也知道自己的演讲可能收效甚微。”乔承雷低下了头承认道,此刻他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自嘲。
“但总要有人将实情公之于众,不是吗?”王夫之以鼓励的目光接口道。
“公之于众又能如何?君不见现在我中原上至内阁下至百姓眼里除了钱还是钱。”顾炎武以看穿了似的口吻说道:“为了我,无论是皇帝还是叫花子都可以放任残酷的剥削,道德的败坏,这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
“宁人,你太悲观了。”王夫之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悲观而是现实。我在欧洲是曾不止一次听闻‘人性本恶’之说。为此还同西洋学者进行过大篇的辩论。但如今看来我中华君民倒是将‘人性本恶’一说活灵活现地演绎了出来。”顾炎武略带刻薄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