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廷吉为姚启圣置办下的接风宴虽算不上奢靡豪华,却也非故意装清廉的那种。满桌的酒菜丰盛而不失本份。就算是给严格的廉政司或是难缠的议会瞅见也难以挑出个刺来。或许是受应对如流的影响陪同的其他地方官员一上来在姚启圣面前都显得多少有些拘谨。不过酒过三旬之后现场的气氛立刻就融洽了起来。一干人等的话题也很快就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话上转到了各人心底最为关心的姚启圣的任务上来了。
“听说姚大人去年岁末大刀阔斧的铲除了一批在京师招摇撞骗的奸商,就连圣上听了也是赞不绝口。此次大人来松江整顿市场,我等身为松江地方官员定当全力支持大人。”松江监察使王洪禄摇头晃脑的附和道。言语神情间丝毫没有对钦差驾临的恐惧感。这也难怪由于朝廷此次在发放国债之初就已向各级官员言明地方官府不得插手债券或股票的交易。因此松江府的股票债券交易市场虽是火爆,可当地官府却是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地方上的官僚们此刻才能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信誓旦旦的要同钦差一扫地方上的奸商。
“王大人言重了。本官刚才也同应知府说了。此次本官只是负责下地方观察《股例》的试行状况。至于那些欺骗百姓非法筹资的宵小之辈自有地方上的警务厅来稽查。”姚启圣嘴里品着美酒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很。在他从京师出发之前提拔他的黄宗羲就曾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在地方不要随便给地方上的官员以不必要的暗示。
然而这种事情又岂是姚启圣单方面可以控制得了的。就算此刻他什么都不说。在场的大小官员们也早已在私底下想入非非起来。却听一旁一个年纪稍轻的官员当下便接了话题说道:“话虽如此。可朝廷此次派遣大人南下江浙诸省恐怕也是想有些作为的吧。”
听罢这段露骨的话语,一向低调的应廷吉不由抬头瞥了一眼发话者。发现说这话的乃是一个青衣小吏。此人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那匀称的身材配着青色的缎袍显得异常的精神。而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也明不时的闪烁着狡诘的光芒。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普通的泛泛之辈。然而应廷吉却是在脑中番了一遍后才隐约想起此人姓周,是松江府文教厅下属的一个事务官。其实这也怪不得应廷吉会如此“贵人多忘事”。只因而今的地方衙门里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才子”实在是多如牛毛。由于中华朝一改历代将状元先安排到翰林院任修撰,榜眼、探花任编修,其他进士任庶吉士等,到三年任期。皇帝大考翰詹分别委任的传统。除了像姚启圣这样的三甲以及少数才华出众的进士能留在中枢外,其余的新科进士多半都会被委派到地方出任基层的官吏。一下子从翰林院被下放到地方,而且出任的都还是些不入流的官职,自然是让一些天之骄子的心理产生了不平衡感。但他们又不肯就此放弃现有的公职身份。因此在矛盾与失落感的双重影响之下,这些“才子”们大多都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一鸣惊人。
虽然同是科班出身。亦在地方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可应廷吉对底下的这些年轻官吏却并不抱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这一类眼高手低的“才子”根本就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既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也缺乏政治上的眼光。正如此刻面对身负皇命的钦差。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却已经如此轻浮的说出了自己的所图了。也罢。反正让这些个年轻后生先打头阵也好试探一下这位姚大人的企图。想到这里应廷吉随即便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应廷吉可以悠闲的在一旁隔岸观火。姚启圣却不得不面对现场众多跃跃欲试的官僚们。事实上想在此次视察中捞一票政治资本的并不只有那些个资历浅薄的年轻官吏,就连一些久经宦海沉浮的“老资格”此刻也跟着按耐不住性子。须知中国的官员向来不怕改革也不怕不改革,怕只怕朝廷没什么动静、皇帝不发“红头文件”下来。可偏偏朝廷这几年却像是中了黄老一派“无为而治”的荼毒一般,非但事事按部就班。而且每每有重大决策都得经过国会审议再审议。待到地方官府正式实施之时往往已是天下皆知。就算地方上的官员再怎么会翻云覆雨却也不能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而这一次朝廷更是直接将发放国债这样的重要大事也一并交给了商会、银行来处理。
如此种种现象使得一些官员都忍不住在私下里议论,不管是朝廷也好,国会也罢。有时候防他们这些做官的简直就像是在防贼一般。好像一不小心堂堂的朝廷命官就会背着皇帝、背着朝廷、背着天下百姓做出什么龌龊事情来。当然朝廷对此的解释是“百官乃是天下人的公仆”。既是公仆自然就得以天下为公、接受天下人的监督。但在官吏之间却还盛传着另一个版本。那就是“百官都是候补的贼子。”据说这话是作为帝国藩属国的荷兰人说的。因为在那些红夷国家人们就像防贼一样防他们的官吏。总之无论是“公仆”也好,“贼子”也罢。都同以前“父母官”身份有着天壤之别。于是百官在心底愤恨红夷口无迹拦的同时。也只得在心中长吁短叹于官僚在天朝日渐势微的地位。
好在现今看来朝廷总算是没把天朝官吏们给落下。在经过一段郁闷的蛰伏期之后。众官吏终于迎来了可以让他们一展拳脚的大好时机。借着这一次整顿股市的机会天朝的官僚们一边盘算着如何借此良机大捞升迁的政治资本。另一边也在暗自发誓这一次一定要给那些目中无人的商贾一个大大的下马威。由此也好让天下人瞧瞧那些整天把诚信挂在嘴上的奸商究竟是群什么样的货色。
作为百官中的一员姚启圣当然也希望能通过这一次的机会取得骄人的政绩,希望能就此得到女皇的常识。但他却并不打算像在场众多官吏所期望的那样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把江南翻个底朝天。诚然这样做在历史典故上不乏成功的例子。江南这个池子却也是出了名的深不可测。姚启圣可不想在这被人稀里糊涂的摆了一道。于是自有打算的他依旧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向众官敷衍道:“有作为也好,无作为也罢。对于朝廷来说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头等大事。诸位大人,对吧?”
听姚启圣这么一说在场的一干官员立刻就跟在后头连连附和起来。只不过在其中一些人的脸上明显带着失望的神情。而之后宴席上的气氛也从先前的热烈兴奋转为了诡异沉闷。在不痛不痒的话题中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眼见今日无法再从钦差口中探出更多消息的应廷吉与众官一起将姚启圣送上了马车后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深夜里挂有姚字灯笼的马车穿梭于松江城内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与京师相比这里的街道并不算宽敞,但夜色(请删除)中隐约显现的灯火却向人们展示出了这座城市的繁华。由于中华朝没有夜间宵禁的禁令,因此凡是在富庶的府县热闹的夜市都是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线。然而此刻坐在马车中的姚启圣却并没有这个心思去欣赏小市民们丰富的夜生活。只见他依靠在皮质的靠垫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却是在回想着刚才宴席上的种种场景。忽然间马匹尖锐的嘶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原本平稳的马车在惯性的作用下猛的向前一倾,差一点儿就将坐椅上的姚启圣直接给抛了出去。
“老王,出什么事了”好不容易恢复平衡的姚启圣以略带不满的口气向外面坐在车夫旁的管家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