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晓秦的一顿训斥让傅以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作为一个读书人,傅以渐也知此举有违衙门规定,且非君子所为。若放在从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亦会毫不犹豫地像符晓秦那般加以怒斥。然而此刻的傅以渐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在心中暗自感叹着中华朝的官真不好当。
原来依照司法院的规定,从弘武五年起,法科进士必须先到督察司从检察官做起。每隔五年司法院会对其进行评定考核。只有表现良好且通过内部考核者才有机会升堂断案。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让这些刚刚进入帝国司法系统的司法官员更了解整个司法流程;二来则是为了让这些天之骄子在正式成为法官之前能积累更多的经验。
此项规定一出,立即就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须知在之前的朝代,官员绝大多数是都通过八股考试选拔出来的。逐渐造成了选拔的官员越来越依赖书本知识,“官”越来越不能“管”的现象。而那些个读经出身的官员之中有不少人,除了定期打刁民屁股,偶尔“剐”一两个贼人外,对于行政、司法之类的专业可谓是一窍不通。于是只得仰仗师爷之类的幕僚为其处理实际政务。而在明朝但凡官员上任,更是必先聘请师爷一名,辅佐他办理刑名钱粮事务,否则他这个官就当不下去。
相比之前的朝代中华朝注重的是官员的培养而非选拔。因此历届科举的门槛并不高,招收的人数亦比前朝来得多得多。对那些有幸一跃过龙门的官员来说考取功名只是一只脚跨进了官门而已。要想把另一只脚也挪进来,他们必须得通过之后相关专业的培训与实践。而朝廷所派给新科进士、举子们的实习工作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年“吏”的工作。故而亦有不少儒林人士抱怨朝廷这不是在“选官”而是在“拔吏”。
不过不管儒林之中传来何种不满之声,来参加科举的学子仍旧是一届多过一届。而绝大多数的大臣与士大夫们也承认,这种做法极大提高了中华朝官员的素质。毕竟当初那种只会打刁民屁股,将政务丢给师爷处理的人物是绝对不会再有机会进入官僚系统了。因此官员实习上任的做法久而久之也得到了各阶层的认可。可像司法院这般做出明文规定的在中华朝还是头一遭。而弘武六年及第的傅以渐等人则首当其冲地成为了第一批实验者。
事实上,如果光是这条新规定,还不足以让司法院的官员如此敏感。可偏偏中华朝在律法上还承认讼师包揽词讼的行为合法。于是时常与检察官对簿公堂的讼师,便顺理成章地因影响大家的仕途升迁,成为了司法院上下最不受欢迎的人。也正因为有了这层切身利益的联系,傅以渐等人在得知董志宁接手刺杀皇室一案后,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而这点恰恰是廉正司出身的符晓秦所体会不到的。
眼看傅以渐站在那里默不作声。脸上一会儿尴尬,一会儿又无奈,符晓秦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重了些。于是他当即缓了一缓口气道:“我也知道傅大人你们这些日子为了刺杀皇室一案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我等即是司法官员,一言一行就得以朝廷的律法为准绳。否则何以代表朝廷的律法服众。”
“大人教训得是。下官日后一定注意。”傅以渐恭敬地拱手道。但随即他又犹豫了一下向符晓秦进言道:“大人,请恕下官直言。下官以为咱们还是有必要对董志宁等人调阅过的卷宗重新查阅。”
“为什么?”傅以渐皱起了眉头问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那董志宁或许在平日里待人温文尔雅。但一到公堂之上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言辞犀利,极尽刁钻。下官恐其会在堂上利用咱们所提供的卷宗咬文嚼字,混淆黑白。”傅以渐尽量注意着自己的言辞道。
“恩,傅大人你的这个建议不错。咱们确实不能打没把握的仗。”符晓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着他又朝傅以渐宽声安慰道:“傅大人,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讼师终究也是以证据为依据,在法理范围内为嫌犯辩护。像董志宁这样的名状应该知晓徒取刁名,无益于事。同样的证据,同样的律条,还怕他董志宁真能把黑白颠倒了不成?亦或说咱们的检察官比不了那些刀笔讼师?”
给符晓秦这么一激傅以渐立刻就来了劲。只见他涨红着脸一个抱拳向上司保证道:“大人放心。属下等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案,绝不让一个凶手逃脱惩罚,辜负朝廷的期望。”
然而符晓秦却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傅以渐肩膀道:“朝廷期望的是一场公正的审判,给嫌犯以法律制裁,来彰显我天朝律法的严明与公正。如果只是想惩治凶手,那根本不需要我们与董志宁等讼师对簿公堂。朝廷只需派上十来个刽子手就一切都解决了。傅大人,我等在上公堂前,还是该先好好想想我等检察官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符晓秦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让原本内心不服气的傅以渐陷入了沉思。事实上,像傅以渐那般认为此次审判只是走个过场,让董志宁等讼师为嫌犯辩护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的大有人在。在中华朝的百姓看来忠就是忠,奸就是奸,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官府衙门的断案不容质疑,只有存有冤情的案子才需要辩护。可而在人们的眼中,无论从哪儿个角度看来刺杀皇室一案都不存有冤情,一切都是铁证如山。老百姓实在是搞不明白这样的案子为何还需要请讼师为那些贼子辩护。而相比那些看热闹的寻常百姓来,儒林人士对朝廷让讼师为刺客辩护一事反应更为强烈。为此儒林方面还分出了不同的派别在各地的报刊上就此事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论战。这其中既有支持讼师的,也有口诛笔伐的,不过更多的人表现出的则是迷茫与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