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人,对于贤亲王的死我等也是十分悲伤惋惜。但活着的人除了哀悼之外,还有许多事情可以为逝去的人去做。”王夫之跟着劝解道。作为东林党的党魁,他前几日刚刚参加过皇夫杨绍清葬礼。那时孤寂而又坚强的女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报仇吗?”顾炎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活着的人做再多的事都不可能换来死者的复生。更何我们也不可能向害死祖润的人展开报复。”
“宁人你说笑了吧。我们怎么可能不向害死贤亲王的倭人报复。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大军就会渡海讨贼,为亲王殿下报仇了。”王夫之语气坚定的说道。杨绍清的死让原本对倭、朝两国还持好感的部分士大夫彻底转变的观念。正如王夫之所言的那样,而今的中华朝上至官宦士大夫,下至贩夫走卒都抱定了出兵复仇的念头。
然而顾炎武对这种开战呼声却显得有些嗤之以鼻。却见他一边为自己斟了一杯水酒,一边以玩世不恭的口吻反问道:“而农,你该不会也同那些白丁一样认为贤亲王是被倭人害死的吧?”
“宁人此话何意?刺客不是已经被证实是倭国的一个妖僧吗。”王夫之不解的问道。
“我是说害死贤亲王的人,又不是在说杀人凶手。”顾炎武抚摩着粘着酒水的胡须反问道:“这其中的区别想必而农你不会不明白吧。”
面对着顾炎武直指人心的言语,王夫之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感叹道:“宁人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直白呢。”
“在下本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自然也就不用在意别人所想。”顾炎武说到这里仰起了头傲然道:“而农,你我应该都清楚贤亲王其实是死于而今朝野上下的野心与自大。使用刺杀手段的倭人固然卑劣,可让倭人选择如此疯狂举动的却正是朝廷本身。先是让其改地名,后又逼其君主改号。对于一国来说这是莫大的羞辱,任何有点血气的人都不可能接受如此无理要求。但朝廷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实上,我朝的文武百官、缙绅财阀们历来都无视藩属国民声,甚至根本就不把当地的百姓当人看。正因为朝廷对这些国家极尽暴戾残酷,倭国这才会学那燕国的太子丹派刺客去行刺皇帝。只不过当年是长袍救了始皇帝的命,而今则是贤亲王救了女皇陛下的命。”
虽然顾炎武的口气近乎控诉,但王夫之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是许多人都不敢直面的事实。人们在津津乐道于封狼居胥故事的同时,往往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征服扩张所带来的副作用。而中华朝强大的实力更是让朝野上下滋长了一种目空一切的骄傲心理。而这种心理就算是在经历了此次刺杀事件后亦没多大的改观。想到这儿,王夫之不由善意地向顾炎武提醒道;“宁人,这种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行了。现今朝野上下正在风头上,宁人你还是得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而农,瞧瞧,我刚才是怎么说的。”面对王夫之的提醒,顾炎武一扯嘴角嘲弄地说道:“其实相似的话当年贤亲王本人也说过。祖润他一向都对朝廷商会盘剥藩属国的举动颇为不满。对于让倭国君主改封号一事也是坚决反对。然而他最后却因此被倭国的刺客刺杀,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逍遥自在地活着,还信誓旦旦地发誓要为他报仇。而农你不觉得这是桩十分讽刺的事吗?”
“宁人你醉了。”王夫之听罢叹了口气道。他知道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又不知会给顾炎武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可顾炎武却一挥手大声说道:“我没醉!只是不肯糊涂罢了。”
“有时候糊涂并非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王夫之起身望着天上的明月沉吟道:“其实宁人你也该清楚。就算朝廷善待那些藩属国,也还是会遭来别人的嫉妒与不满。这就像是穷人总认为富人有钱是靠为富不仁得来的一样。正所谓身在高处不甚寒,人是如此,国亦如此。我等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而已。再说欧洲的那些红夷也不是如此对待他们的殖民地的?”
给王夫之这么一反问,顾炎武不禁跟着长叹了一声。不错,当年他与杨绍清一路游历时确实目睹了欧洲人在非洲特别是在黄金海岸惨绝人寰的殖民统治。那时他和杨绍清在谴责欧洲人野蛮之余,也曾为中原的文明感到自豪。认为中原在对待藩属国上,远比那些红毛要明智得多。然而当他们从欧洲回到中原之时,沿途的情景却让他们再一次震撼了。因为他们分明是在印度洋、南洋看到了另一个黄金海岸。而之后朝廷对倭、朝两国的步步紧逼,也早已失去了当年天朝上国的矜持。
“祖润因野心与贪婪而死,但他的死却又成为野心与贪婪的借口。难道这世界本就该如此像野兽一般弱肉强食?真若如此人与禽兽又有何区别?”顾炎武痛苦的仰天质问道。理想中的国都有时离人是那么远,以致于会让人怀疑它的存在。
面对顾炎武的质问,王夫之无言以对。在他看来中华朝是个极其特殊的王朝,与理性在此行成平衡,并推动了帝国的发展。却惟独将良知撇在了一边。更有甚者心存良知的杨绍清却死于仇恨的暴力。难道说良知真的不再适合这个世界了?还是说她没找到自己的位置?王夫之觉得这或许是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