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将相…宁有种…呼…”在场的欧洲人饶口着将顾炎武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不明其意的孔代当下便疑惑的追问道:“顾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皇帝、将军、宰相之类的掌权之人。也可以理解为任何一个人只要都有机会做人上之人。”顾炎武转用拉丁语解释道。
“任何一个人都有机会做人上之人?平民也行吗?”惊愕的众人中博雷利头一个反应过来道。
“只要他们能成为最强者,就能当皇帝。”顾炎武直言不讳的说道。对于中原士大夫们引以为傲的春秋大义,他早就没了兴趣。至于“顺应天命”之类的说辞,不过是胜利者问鼎中原、黄袍加身后,臣子们送上的献媚之词罢了。一个人只要做了皇帝,他(她)就能脱胎换骨,由人变为神。从前的一切过失都可以忽略不计,还有诸多文人跟在身后为其粉饰身世。
“那请问强者一词是以什么来作标准的呢?”惠更斯紧跟着饶有兴趣的询问道。由于荷兰是一个以商人为主的国家,故而荷兰人对贵族的态度显然没有博雷利等人来得那么崇敬。事实上,荷兰本就是一个充满做人上人机会的国家。
“是武力。中国有句古话叫‘逐鹿中原’,意思是人们能像猎人猎鹿一样争夺权力。血统因皇帝的身份而高贵。而不是因为血统高贵而成为皇帝。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曾做过乞丐。”顾炎武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吓了一跳。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能如此顺溜地的直呼明太祖的名号。其实他本是想拿当今女皇来作例子。但眼见一旁座着的杨绍清,不知怎地竟顺口举了明太祖的例子。难道说自己已经在心底里认可了中华朝,对大明已经不再心存敬畏了?
正当顾炎武暗自心惊之际,博雷利等人也被他口中乞丐皇帝的例子给怔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讲究礼仪的中国人竟然会信奉武力至上。甚至还奉一个乞丐为皇帝。却听孔代瞪大着眼睛问道:“这么说那个乞丐皇帝一定十分英勇善战罗。”
“可以这么说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带领义军将统治中国的蒙古人驱逐回了大漠,让汉人恢复了自由。所以人们将他奉为了皇帝。”杨绍清微笑着解释道。虽然明太祖在立国后的举动实在是不敢让人恭维,但其驱逐鞑虏的功绩依旧是不可抹杀的。
“原来如此,一个打败蒙古人,为自己民族争取到自由的人,确实有理由被奉为皇帝。”孔代恍然大悟着点头道。
“只可惜,明王朝之后的继任者总认为自己的先祖驱逐鞑虏,是天下汉人的救世主。不少皇帝都极其荒淫。以至于国事日渐衰败。当最后一个皇帝想要力挽狂澜时一切都已太经晚了。”顾炎武沉吟了一声,叹息道。他说的这番话固然是在感叹朱明王朝的衰亡,另外也是在暗指而今的中华王朝。虽然顾炎武对中华帝国的缔造者孙露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那就是孙露驱逐了鞑虏,避免了中原再一次遭受蛮族的凌辱。光凭这一点她确实有资格接受天下百姓的拥护。可因为这样,她就有权篡取皇位吗?而又有谁能保证她的后人不会像朱元璋的后人那般自负自己家族是天下人的救世主?不会重演明朝的历史?
“是啊,就算明太祖驱逐鞑虏有功,这也不代表朱明皇室就可以凭此无限度的挥霍天下。汉家江山是经过千千万万的汉家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才得以光复的。绝不是君王一个人的功劳。”杨绍清注视着顾炎武颔首坦言道。他知道顾炎武在暗示什么。但他同样也知道孙露从未将自己当成过世人的救世主,他们的子孙更不会。
面对杨绍清斩钉截铁的回应,顾炎武顿了一顿,摇头道:“话虽如此,可面对先祖如此辉煌的功绩,后人总会不自觉地产生优越感。或许王朝的缔造者起先并没有将自己当做救星,但他的子孙却会一代又一代的重复这种优越感。并最终认定自己是授命于天,无视天下人的存在。”
“嗯,不错。一旦掌权者认定自己理所当然拥有权力,那他就会肆无忌惮的滥用权力。顾先生,既然贵国民众不以血统来认定统治者,那一旦统治者实行暴政贵国人民一定会勇敢的那起武器反对暴君吧。”惠更斯关切的问道。经过刚才的谈话他发觉中国人越发让人难以理解了。他们时而顺从到可以无条件地为帝王去死;时而却又桀骜不逊,丝毫不将皇权等级放在眼里。
“事实上,中原每一次王朝更替几乎都伴随着百姓对暴君的声讨声。百姓们用武力打倒一个暴君,拥护可以为他们做主的有道明君登基。明君的后人再渐渐从平庸到昏庸,由英明到暴戾。于是战乱的烽火再一次燃起。破而再立,立而再破,如此周而复始,几乎每隔三百年左右就会有一次重复。”顾炎武苦笑着解答道。而今的他对皇朝的更替已经看开了不少。他曾经坚信通过中兴之主,可以让一个王朝同过非暴力无限延续。可实事却告诉他该灭亡的东西终究是要灭亡的。不过顾炎武却始终参不透这其中的奥秘。难道说每隔数百年一次的战乱,只是为了从群雄中挑选出最强的豪杰来做天下人的主人吗?
顾炎武的介绍让惠更斯等人当下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一直以来欧洲的保皇党都喜欢将中国当做君主制国家的完美典范。他们赞美中国的“圣人王”以及完善高效的行政制度。并以此来证明君主比乱哄哄的民主共和更能让一个国家稳定强大。可现在听起来实事好像并非如此。中国的君主制也一直都在血腥与暴乱中沉浮。
正如中国人在了解欧洲国家制度后,会觉得难以理解。中国的历史在欧洲人眼中也同样是匪夷所思的。过了好一会儿,博雷利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看上去,你们帝国一直都在一个怪圈之中打转。是不是你们的人民太过于相信武力了,缺少柔性的妥协?”
“我看不是缺少妥协的原因。就顾先生的介绍来看,中国的民众在谋些方面比欧洲民众更开化,他们早在数个世纪前就已经摆脱了贵族等级思想的束缚。意识到没有人生而为奴,也没有人生而为主。”惠更斯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望一眼杨绍清与顾炎武两人后,又将话锋一转道:“但是,两位先生恕我直言,贵国的人民虽然有推翻暴君的勇气,却缺少承担执掌国家的勇气。在欧洲,民众将暴君推翻之后,往往会实行共和制。由人民自己来管理自己的国家。因此在共和制国家中,人民不仅享受自由,还要承担政治上的责任与后果。而贵国的民众似乎并没有做自己主人的意愿。他们每一次在将前一个君主推翻之后,就会立刻将刚刚得到的权利双手奉送给下一个君主。待到君主不再能胜任皇位时,便再一次使用暴力推选出一个新的皇帝。如果仅推翻君主个人,而不葬送整个君主制度。那皇帝还是皇帝,臣民还是臣民,一切都没有本质上的改变。当然,做君主统治下的顺民也是有点儿‘好处’的。至少人们能将政治的害处归结到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