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博雷利教授想要拂袖而去之时,一旁的顾炎武却突然点头附和道:“恩,博雷利教授所言甚是。威尼斯的大议事会确实比我朝的国会完善。”
“顾大人你这算是什么话?”吴钟峦惊愕的问道。他搞不明白这个顾宁人怎么胳膊轴往外转了。
“吴大人,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威尼斯官职世袭固然荒谬。但不可否认,这里的大议事会确实公证。诸位,不少都见过过国内议员的选举。两者对照下来,何人公证严明,何人乌烟瘴气。不用在下点明各位心里都清楚。”顾炎武这次说的是中文。不仅让在场的众人语塞,就连随同的翻译官都保持了缄默。
确实在场使节中有不少人也曾像顾炎武一样参加过地方议会和国会。而在将威尼斯的大选同中国地方议会选举相比较之后,众人其实都感到了自惭形秽。特别是顾炎武,早在国内时他便对地方议会中财阀把权的情况厌恶不已。他倒并不是反对朝廷设立议会。相反,他一直认为议会的建立对国家社稷来说是件好事。但他绝对反对让贩夫商贾也加入议会。因为议会在他心目中是有识之士清议朝政的地方。议员需要拥有君子一般高尚的品行。而不是让那些个惟利是图的小人玷污清议。可中华帝国的议会制度恰恰起源于商会,如此一来让商贾加入议会在中国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一点一直让以清流自居的他耿耿于怀。此外,出于对弘武女皇本人的偏见,他更是认为中华朝的议会正在日渐堕落。
直到亲身经历了威尼斯大选后,顾炎武才发现这才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议会。在威尼斯就算那些商贾就算拥有再多的钱财和权势,都没有资格参加议会。光是这一条设定就已经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至于由德高望重者组成的元老院和由贵族绅士组成的大议事会,更是同他心目中的“完美议会”不谋而合。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威尼斯大议事会成员以及官员都仅限于贵族豪门。可这一点并不影响顾炎武对大议事会的评价。至少威尼斯的贵族人口众多,又多是才俊之辈。在他眼中完全可以同国内的士人阶层划等号。顾炎武不禁开始想象,如果中原也能有这么一个完全由士子组成的大议事会,那离圣人笔下的三代世界也就不远了。
顾炎武如此坦白的说辞,在众人耳中无疑就是大逆不道的表白。若是在本土话,早就有人呵斥他了。但眼前是在国外,又有众多红夷在场。可不能为一时之气,影响天朝的威仪。于是,吴钟峦等人当即就把脸冷了下来,不再理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
眼见现场气氛就此尴尬了下来。身为“影子主使”的杨绍清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这样情形在使团中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了。顾炎武的经历让他对孙露有着异乎寻常的厌恶敢。或许是他在厌恶弘武女皇的同时,连带着其他皇帝也一并厌恶了。顾炎武对欧洲的共和制度有着浓厚的兴趣。经常这么“胳膊轴往外拐。”对此,杨绍清倒并不感冒。他不像其他使团成员那般反感民选总督。孙露对后世的描述,让他比其他人更有耐心去观察这看似与天朝体系截然不同的制度。于是,他便打圆场似的,好奇问道:“听说威尼斯选举总督的步骤比现在还要复杂是吗?”
“不错。首先要在议事会中通过抽签产生30个人,再在此30个人内抽签淘汰为9人,由这9人来选举40。再用抽签的方式淘汰为12人,这12人又选举出25人,以此类推直到最后的选举人选择41个提名者,这些提名者再把他们的选择提交给大议事会,由此产生总督候选人。”博雷利教授眼见杨绍清对大选依旧兴趣浓厚,便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可在一旁的中国使节听来,却觉得博雷利简直连舌头都快绕起来了。就连一直对威尼斯选举制度赞不绝口的顾炎武,此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么复杂!又是投票,又是抽签的,搞了那么大个,先前那些代表投的票不都白投了嘛。”
“当然要复杂才行。威尼斯人设计这个程序就是为了防止总督选举作弊用的。”博雷利教授得意的说道。
“可就算是想要防止舞弊,也不必用抓阄这样的方法啊。用抓阄来选举总督,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吧。”顾炎武连连摇头道。
“顾先生,在真正的民主制中,公职不仅不是什么有利可图的事,它反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没有人能理所当然地将它强加给此一人而放过彼一人。只有法律才能把公职强加给某一个抽签选出的个人,在这种情形下,人人都面对平等的条件,选举不依赖任何人的意志,法律也就没有被赋予特殊的应用而破坏其普遍性。”博雷利教授脸色一正道。
公职不仅不是什么有利可图的事,反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博雷利教授的一席话语让在场的吴钟峦等中国使节哑然失笑了起来。中国的士人向来认为做官乃是读书人最高的追求。古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其实这句话的潜台词应该是,万般皆下品,惟有“做官”高。眼前这个红夷竟然说出如此这般没常识的话,也难怪他们会用抓阄的方式来选自己的皇帝和朝廷命官了。果然,蛮夷就是蛮夷,怎比得上咱们天朝讲究礼制。
可杨绍清和顾炎武却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沉思起来。博雷利教授的话犹如鼓槌一般敲动了两人的心头。却听顾炎武激动的附和道:“是啊!公职本就该是一种负担!一种为民着想,为社稷呕心沥血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