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对不可预知未来的憧憬,夏家人最终在指定时间抵达了沈阳城。由于夏允彝依旧还是待罪之身,因此他一到沈阳便被交接给了沈阳官府,等待抚顺来的官差将其押解往抚顺的流放地。夏母原本想随丈夫一同去抚顺,但最终还是被儿子劝阻了。毕竟比起小小的抚顺城来,作为辽蓟首府的沈阳无疑是要安全得多。而夏完淳也决不会放心把自己的老母和妻子留在辽东那些偏远的小城镇的。好在通过几个辽东籍战友的推荐,他很快就在沈阳城内找到了一处幽静的四合院。在妥善安置完家人后夏完淳终于得以安心地前往辽蓟陆军府报到了。
深秋的沈阳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由于这里曾经是后金的国都盛京,因此比之辽东的其他城市来这里无疑是多了几分庄重与肃穆。特别是那笔直交错的街道,总能给初来乍到者以整洁的良好印象。踏着枯黄的落叶,望着周围热闹的街市,夏完淳很难想象这座城市一年多前才刚刚经历过炮火的洗礼。更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满人的伪国都。事实上如今的沈阳城除了城中拥有浓郁满州特色的建筑外,已经很难感受到满人的痕迹了。街市上的行人均是汉人打扮,店家挂的招牌也多用汉字书写的。惟有偶尔从行人口中蹦出的几句番话以及那些宫高殿低的特色建筑,提醒着夏完淳这是一座多民族杂居的城市。
在向一队巡逻的宪兵询问后,夏完淳很快就找到了辽蓟陆军府。这陆军府本是伪清的兵部所在地。第四军团占领沈阳之后,军团长黄得功便将自己的行辕设在了此地。从那时起这里成了整个辽东军事系统的统帅部。而辽蓟陆军府也像它的主人一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肃杀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夏完淳觉得既熟悉又兴奋。却见他整整了自己的军装后,便大步走进了陆军府。
与夏完淳想象中的差不多,作为辽东军事中心的辽蓟陆军府忙碌而又严肃。院落中,长廊上,门厅里,不时的有身着军服手持文书的军官匆匆走过。不过总有几个军容不算整洁的军官会打破这种严谨的气氛。他们三三两两地谈笑着,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大笑声。对此夏完淳并没有太在意,他知道那些人大多是负责作战的前线指挥官。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会成为他们其中一员的属下或是战友。
然而当夏完淳从这些个军官面前走过时,他们几乎同时停止了谈。开始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起他来。夏完淳心里清楚那些人是在注意自己的军衔。由于依照野战军的传统,炮兵、骑兵往往比步兵更有晋升的机会。而他原先所属的独立教导骑兵团更是在女皇登基后被钦点为御林军。因此虽然现在的夏完淳不过才19岁而已。但在他到达辽东时,其军衔已然升到了少尉。一个少年顶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军衔,自然会引来前辈们怀疑的目光。他甚至觉得那些军官会认为他是依靠某种关系才得到今天的地位的。这样的想法让夏完淳顿时就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却见他当下便攥紧了拳头,不过脸上却依旧还是保持着冷峻表情,在众人的目视下从容地穿过了院落。
不过夏完淳在院落中的受到的挫折似乎并没有打击他的信心。相反前辈们怀疑的目光反倒是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让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在辽东建立起与自己军衔相符的武勋。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报到与登记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尝地拿到了自己的调令。面对着文书上所写的内容,夏完淳不由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道:“第十五步兵师?库布勒哲库?”
就在夏完淳拿到自己调令的同时,在大元帅黄得功的办公桌上同样摆放这一份属于他的调令。这是一份来自南京的圣旨,其内容也很简单,要他率领辽东众部落的首领即刻起程面圣。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朝廷对黄得功这几年在辽东功绩的大加赞赏。照理说带着夷酋和大量的贡品班师回朝,凯旋而归,这本是一件令人振奋的美差。特别是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样的差使,意味着荣誉、意味着官爵、意味着数不尽的财富。然而面对这样一份圣旨,黄得功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黄得功性格高傲视功名利禄为粪土,也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格封妻荫子。事实上这些荣誉和官爵正是他多年征战以来一直追求的东西。封妻荫子更是他经常梦见的一个场景。然而当皇帝的一道圣旨真的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
黄得功虽是个粗人,却绝对不是一个蠢人。他书读得不多,可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还是略知一二的。特别是之前的明朝在对开国功臣的处理,更是对这些古老典故的完美诠释。虽说孙露在这方面向来大度,也从不嫉妒贤能。完全不是那些刻薄寡恩的朱家儿郎可以比拟的。可皇帝终究是皇帝,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她真的会容忍他们这些掌握兵权的军团长继续存在吗。况且自己还不是随皇帝一同起家的贴心嫡系。想到这些黄得功的心情便开始不自觉地沉重起来。摆在他面前的那道圣旨转眼间就是成了他眼中的催命符。正当黄得功愁眉不展之时,门外的卫兵突然进来通报道:“元帅,阎参谋长求见。”
阎应元?他来干什么?莫不是他也知道了圣旨的事吧。也罢,这事自己一个人瞎猜也总不是个办法。于是黄得功皱着眉头思略了一番后,便点头答应道:“请他进来吧。”
可黄得功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门外就响起了阎应元爽朗的大笑声:“不用了元帅。我老阎不请自到了。”
“哦哟,什么风把咱们的阎大参谋长也给吹来了啊。来人啊,快快上茶。”眼见老战友已然站在门口,黄得功三步并作两步着上前热情招呼道。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风。当然是从南边吹来的风咯。”阎应元说罢,倒也不客气,当着大元帅的面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黄得功何尝听不出阎应元的一语双关。却见他顺手屏退了一旁的侍卫,干笑了一声回答:“阎老弟说得是啊。瞧我这糊涂的,现在是南季风期,刮的自然是南风。”
“那里,元帅您可不糊涂。不过您要是再装糊涂的话,可就真的看不起我老阎了。”阎应元摆了摆手正色道。
眼见阎应元这么一说,黄得功先是愣了下。继而长叹了一声,绕回了自己的案牍,取出先前的那份圣旨道:“这是刚从南京传来的圣旨。”
“是让您回南京吧?”虽然已经猜到一二,阎应元还是试探着问了一下。
“恩,皇上要老夫携巴尔达齐等辽东各部落头人一起进京纳贡。”黄得功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道。
“哦?如此说来,那可真该恭喜元帅,贺喜元帅了。”阎应元听罢,立刻便起身向黄得功拱手道贺起来。
然而黄得功却只是苦笑了一下摇头道:“道喜?老夫真看不出这喜从何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