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根本就用不着钱谦益回答什么。光是从他与夏允彝俩人面如死灰的表情来看,芝兰就已经能猜出一二了。只见她黯然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义父,难道刘大夫他们也没有办法吗?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咳,女儿啊。你是有所不知,皇上这次突然暴病,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刘大夫等人研究了数日都没查出个因为所以来。只说皇上可能是激奋过度才会诱发现在的疾病。总之,这次的事还真是乐极生悲啊。”钱歉益苦笑着连连摇头道。
在帝党看来,这确实是一件乐极生悲的事。前脚才从前线传来孙露遇刺重伤,甚至可能已经死亡的信息。后脚皇宫大内就传来了皇帝突然暴病的消息。根据皇帝贴身太监曹公公的报告,隆武帝当天在服了丹药之后,便象往常一样阅览起当日的奏报。在翻阅至牧野之战的战报时突然抽风晕厥。至今仍没有丝毫苏醒过来的迹象。这一突变实在是让钱歉益等人哭笑不得,却又不心惊肉跳。一想到帝党已经群龙无首,又惊又骇的夏允彝,当下就哭丧着脸道:“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万岁爷,您可千万不能丢下臣等啊。”
芝兰见夏允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模样,心中顿生鄙夷。这些名士鸿儒平日里满腹经纶,高谈阔论,可一出了事却又各个胆小如鼠,畏缩不前起来。相比较而言反倒是芝兰这个女流之辈至始至终都保持着镇定。却见她冷静地开口劝慰夏允彝道:“夏大人,您先冷静一下。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等可不能先自乱阵脚啊。”
“兰妃娘娘,现在这情况已经是天下大乱了。皇上病危的消息以及这永福宫里的秘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朝堂上下的大臣们现在都已经开始怀疑起永福宫来了。一旦让众臣知道我等隐瞒皇上的病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夏允彝连忙战战兢兢地反驳起来。
“怕什么。粤党要怀疑就让他们怀疑去。牧野一战,孙露那女人深受重伤,生死未卜,那些粤党自个儿都应付不来了。难不成他们还敢逼宫不成?”芝兰眉毛一挑自信地说道。眼见夏允彝还是一副愁眉苦脸,唯唯诺诺的模样。芝兰不由对着夏允彝嘲弄地一笑道:“只要有皇上的手谕在还怕其他大臣怀疑吗?”
被芝兰这么一提醒,夏允彝的脸立刻就由白变绿了。其实所谓的“手谕”都是出自这位夏大人之手。擅长书法的夏允彝能活灵活现地模仿隆武帝的笔迹。甚至连李皇后等亲近之人都很难分辨得出。而帝党也是靠着这招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但正统观念严重的夏允彝心中始终是心惊胆战的。瞒报皇帝病情,伪造圣旨,假传圣旨,这里头每一条都是欺君枉上的大罪,每一条都够灭他几次九族的。一开始夏允彝还真的没敢这么做。但在钱歉益、何腾蛟等人的一再哀求下,他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不过士大夫的气节还是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却见夏允彝声色一凛,正色道:“兰妃娘娘,伪造圣旨之事,实数权宜之策。老夫自知罪孽深重。一旦皇上苏醒过来后,老夫定当向皇上负荆请罪。”
“嗨,夏大人何必如此在意呢。咱们现在不过是在为皇上草拟圣旨罢了。相信皇上知道了此事一定会谅解我等做臣子的苦心的。”钱歉益立刻眉飞色舞地解释道。
面对钱歉益与芝兰俩人的一唱一喝,夏允彝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此大的罪过这两个人竟然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据他所知孙逆虽嚣张跋扈却从未作过伪造圣旨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日后若是让他们掌权真的会比孙逆更尊重皇室吗?夏允彝的心中立刻就泛起了这样的疑问。但疑问归疑问,日后的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当前自己同钱歉益还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于是夏允彝也不再在伪造圣旨这件事上多纠缠。却听他又继续问道:“那请问钱大人,皇上的病情究竟要拖到何时才能公布呢?”
“夏大人,你先别急嘛。过早公布皇上病危的消息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好事。先前从前线传来孙逆重伤的消息已经让粤党上下惶恐不安了。不少原来依附孙逆的大臣将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动摇了。这些日子何大人他们四处奔走已为皇上拉拢了不少归附者。若是此时公布皇上病危的消息,岂不是前功尽弃了。”钱歉益以半威吓的口吻劝说道。
“是啊,夏大人。京城内外布满孙逆的眼线,这一点想必夏大人也清楚吧。可是我等活动至今粤党都未做出多大的反应。这就说明那孙逆现在确已重伤危及性命,甚至说不定已经被击杀了呢。所以粤党上下才会缄默不语。如若如此,那可是老天爷给我皇室的一大契机啊。”芝兰紧跟着附和道。
“其实,老夫也知道现在公布皇上病危的利害。可是咱们总不成连张大人和顾居士也都隐瞒吧。”夏允彝退而求其次的说道。其实关于隆武帝病危的消息在帝党当中也只有钱歉益、夏允彝等少数几人知道。因此夏允彝不明白为何连带着张慎言和顾炎武等人都要隐瞒。
“告诉张金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犟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你我代替皇上草拟圣旨的事。你认为他会放任不管吗?”钱歉益翻了翻白眼说道:“至于顾宁人嘛。他现在正在太仓等地联络缙绅名士。这时候还是不要影响他情绪的好。相信等他回来之后,皇上的病多半已经好了。”
“咳,现在也只能企求上苍怜悯我大明让皇上早日醒来了。”夏允彝边说边朝着天空拱了供手。
毫无疑问,一旁的钱歉益与芝兰就远不如夏允彝那般关切隆武帝的生死。此事此刻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利用这次的机会掌握朝堂上的主动权。孙露和朱聿键同时遇难虽然让帝党与粤党均阵脚大乱。可在钱歉益等人看来混水才能摸鱼,隆武帝突然暴病对他们来说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一想到此,芝兰下意识地将手捂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此时的她已经能深切地感受到腹中胎儿勃勃地生机,仿佛正在告诉母体它即将脱胎而出。
与此同时,远在北直隶的真定府中另一个人也在感受着生命的悸动。午后的斜阳穿过雕花的窗户淡淡地撒在了洁白的床单之上。倚在病床上的孙露楞楞地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一树红梅,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从牧野阵前到真定府的病房,一切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又想是过一个世纪一般。那种恍惚的感觉就象当年穿越时空来到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一样。惟有胸口那灼热的疼痛感向孙露传递着自己所经历的生死考验。
“神甫,我在这里真的躺了十多天吗?”许久没有发话的孙露终于低声开口道。
“回首相大人,您从牧野受伤到醒来确实过了十二天。我们当时以为您真的不会再醒来了呢。上帝保佑,您还是没有接受主的召唤。”德里古斯神甫食指指天,表情祥和地回应道。
“是吗。我看是上帝不屑收我,撒旦见我头痛吧。”孙露打趣地说道。谁知却牵引了自己的伤口,引来了一阵咳嗽。德里古斯神甫见状立即就要上前为她检查。却被孙露摆了摆手给阻止了。只见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继续说道:“我没事的。神甫,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