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京,春意融融。玄武湖畔桃花依旧,那粉红粉红的花瓣随风而舞飘落在碧绿色的湖面上。湖畔一个不起眼的小筑中一个神色清朗的老者正同一妙龄女子对弈。一旁的炉子上正煮着一壶茶水。两人均是那么的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到飘落在茶水中的花瓣。只见那女子手持白子迟疑了一下终于弃子道:“我输了。除去刚才的让子,老师赢了六目半。”
“不错,子慧。你已经学会数目了。”老者收起扇子会心的笑道。却见一旁的茶水已然烧开了。未见书童的老者向外招呼道:“侍书,过来沏茶。”
“老师,让我来吧。沈大人可是教过我怎么泡乌龙茶的哦。”说完那女子将早已准备好的茶具端了上来。不错,眼前的这个妙龄女子正是孙露。而那个老者则是云山学院的院长陈子壮。由于其曾出任过崇祯朝的礼部右侍郎所以这也被招到了南京授予右督御史之职位。但让孙露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老师虽然到了南京却谢绝了这项任命。于是孙露一边烫盅热罐一边向陈子壮问道:“老师,我有一点不明白。老师为何谢绝了朝廷的任命?能为国家出力不是正是老师一直希望的吗?”
“老夫只是谢绝了朝廷的任命。可没说不为朝廷出力啊。确实,以前老夫一直希望能重回朝堂。可是在广东做了三年的议长还真是感慨颇深啊。如今的朝廷虽然效仿宋时有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说。可依老夫看子慧你这是要‘与绅贾共治天下’。但绅贾重利轻义,缺少仁慈之心。若真是完全同他们共治天下。恐怕他们为了‘利’会不惜牺牲百姓。所以老夫觉得与其去朝堂不如留在议会更有意义。”陈子壮意味深长的说道。身为广州议会议长的他深刻体会体会到了议会的重要性。可同时也看到了商贾地主们把持议会的黑暗。
“与绅贾共治天下?老师的评语还真是一针见血啊。那老师认为如何能解决这个问题呢?要知道那些绅贾虽然重利。但却代表着大多数人的利益。可谓是‘民’中的代表啊。”孙露略带苦涩的回道。确实,现在无论是广东的议会还是江南的议会都带有一定的封建色彩和宗族色彩。且几乎是被地主乡绅所控制的。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有半点“自由民主”的意识。他们脑中只有钱和权利。但孙露并不在乎这些,也没办法改变这些。她不在乎那些个议员是否有“自由民主”的思想;不在乎某些地方议会看上去象宗祠;不在乎议会的议员同官僚狼狈为奸。
“所谓的议会不过是贵族和地主为了保证自己利益不受皇权的侵害而组成的一种联盟;所谓的宪法只是他们同国王签定的一份契约。”这是孙露在拜读了英国的《自由大宪章》再加上自己在广东两年的经验所得出的结论。当初为了有所借鉴孙露在广东时就托传教士帮她翻译了英国的《大宪章》。《大宪章》当时给孙露的感觉是:“它是个封建契约文件”。“自由”二字只是附带品。它头上的“光环”是后人凭着主观意识给加上去的。如果说号称“议会之母”的英国议会现在都是如此。自己这个半吊子议会想要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做到“形神兼备”几乎是在痴人说梦。她清楚的知道现在的议会只是一个“躯壳”。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但就算如此孙露依然坚定不移的要制造那个“躯壳”。就象是乌龙茶这第一泡虽然是不喝的,却能洗茶留香。
“用礼法。以礼化俗。那些乡绅,商贾之所以见利忘义。那是他们缺少圣人的教化。只有做到教民、养民、保民才能真正的做到通民气、同民乐。”陈子壮说出了自己这两年的心得。在他看来广东许多议员就是因为自身修养太低了难以做到为民请愿的水准。
开始第二次注水的孙露听陈子壮这么一说手不由的一抖差把水给洒出来。还以为自己的老师会有什么高见呢。没想到竟然是“用礼法”。太讽刺了吧。自己还一个劲的想怎么使议会不受礼教的束缚。这倒好要用礼法教化下面的那批议员。不过陈子壮后面的一句“教民、养民”孙露还是很受用的。毕竟发展教育提高全民素质一个国家复兴的重要一步。但问题是你用什么来教育全民?自然科学倒是没问题的。思想呢?现在的孙露可不会认为自己带来的政治教材能教育全民。毕竟在孙露原本的那个时代道德的力量已经渐渐减弱了。相比道德孙露更相信法律。那法律从哪里来?孙露可没本事把后世的法律一股脑儿的带来。这个时代其他国家的宪法也没出现。除了英国的《大宪章》孙露几乎没有参照物。而明朝的法律又是建立在几千年的封建礼法上的。广东现在在经济纠纷上效仿英国由商会出面组织法庭解决。但在刑事案件上还是由广东官府依照《大明律》来处理。孙露忽然发现饶了一圈后又饶回了原来的位置。自己还得面对“礼教”二字。有些欲哭无泪的她只好叹了口气提起壶盖,在壶口平刮了几下。盖上壶盖后再用沸水再壶的表面浇了几边。这个泡茶步骤叫“内外夹攻”又称“重洗仙颜”。想想若是在清末还可以借鉴西方的理论和法律 “内外夹攻”让中国原本的思想和制度来个“重洗仙颜”。可是现在自己找谁“内外夹攻”去。
见孙露莫不做声的样子陈子壮微微一笑道:“子慧是不是还对‘礼法’有误解?”孙露对礼教的抵触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特别是一开始对程朱理学。在陈子壮看来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厌恶。当然这些年是好多了。对此陈子壮一直搞不清楚是什么造成了孙露会对程朱理学有这样的态度。
“这个,”孙露迟疑了一下终于正视陈子壮道:“老师,我认为以如今的情况再用以前的礼法来教化民众不合时宜的。所谓半本论语治天下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师在广东也看见了如今已是‘海国时代’。以儒学的保守如何面对西方带来的科学知识。原本士、农、工、商的级别已经被打乱。农虽然还是根本但其主导地位已经被商所替代。商的本质是逐利。理学关于‘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必将抑制商的发展。我们需要的是言‘私’言‘利’。我们要以‘利’制‘王’、以‘法’制‘王’。这都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试问过去的‘礼法’如何能适应这种新的制度。如何能保证它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
陈子壮沉吟了一下反问道:“子慧,你可知儒家原本只是讲伦理道德的。对于宇宙万物的本原并没有自己的解释。为了对儒学进行补充历代的学者们都极力想从别的学说中找到答案。所以汉儒继孔子之业,取六经以释其仁学,即‘经学’。而宋儒取佛老之义,以理或道为根本,遂成‘理学’。而我朝的先有王明阳吸取了道家之说,认为心是宇宙本元。于是就有了‘心学’。后来又有徐子先、李振之等人尝试用西学的格物理论,也就是你所说的科学对儒学进行补完。”
听陈子壮这么一说孙露也沉默了。确实就象陈子壮所说的广东研究院的学者大多是理学的学者。通过他们孙露知道了儒学本身是没有自己的宇宙观的。也就是说它缺乏理性。为此千百年来儒家的学者们一直希望从佛学或道学中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宇宙观的。告诉他们万物的本源是什么?不过由于佛学和道学本身也是缺乏理性的结果效果并不好。明末随着西方自然科学和哲学的传入。学者们又寄希望于自然科学来为他们解释宇宙的本原。想通过吸取西方的哲学思想来使自身理性化。理学学者推崇严谨的自然科学这是不争的事实。这点连孙露本人都无法辩驳。但她还是不甘心的说道:“但以程朱理学作为标准来科举八股确实禁锢了读书人的思想。这一点老师比我看得还要多吧。儒以理杀人这也是不挣的事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