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听着父亲的话,慢慢抬起头。实际上这些话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尤其是八岁那年,在外游玩的赵宁撞上一头孤狼,也是乡邻拼了命将他救下的,那个人甚至为此失去了三根手指,但却毫无怨言,连报酬也不愿意要。
“我一个妇人,懂不得你那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怎么让自己一家过得好,不至于饿死!”说完,赵程氏转身走出屋子,临出门时回过头来,看着赵宁,“不过既然你已经把人救了,就要负责到底,明天我会替她好好清洗一下,看能不能救活。”
“多谢母亲!”赵宁赶紧拜倒在地。
“今日早些休息吧,也乱了一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迟。”赵苛也站起身,轻拍赵宁的肩膀,跟着走出门。
赵宁坐在位子上,从窗户望出去,天空中一轮明月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想来明天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赵苛就收拾东西领着伙计出门布施去了。自从旱灾开始的第二个月,赵苛便会在每月的头中尾三天出门布施,一直持续到现在,陆陆续续也送出去不少东西。赵程氏对此多有不满,也时常因此和赵苛闹别扭,但总归是拗不过自己这个一心为民的夫君,到后来只是不说话,也不再多说什么。
临行前,赵苛叮嘱赵宁要待在府里不要到处走动:“最近外面不太平,听说济南郡那边已经开始出现流民了,我们漯阴县紧挨着济南郡,免不得受些影响。”
“那上学的事怎么办?”赵宁有些不满,县校里的先生可是很看好自己的,而且最近又是在教自己最感兴趣的兵法,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自然心里不乐意。
“等蝗灾过去再说吧。”赵苛爱怜地摸摸赵宁。“昨天那样的情况确实太危险了。”
“我不怕,还有严朗和我一起呢!”赵宁还想争取一下,赵苛却转身出门了,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屋内翻看经典。
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难受,本来应该是春风拂面润物无声,现在却跟大夏天似的,又闷又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赵宁打开《春秋》仅仅翻了两页,就因为烦躁的情绪看不下去了,索性丢下书,躺在床上休息起来。
脑海中慢慢浮现起昨天的场景,这时候赵宁才觉得有些后怕,倒不是因为那两具尸体,而是那番因为饥饿而出现的恐怖景象。如果自己的父亲不是啬夫,不是家中有几亩良田,那埋在地下的会不会是自己的父亲?抱着婴儿垂死挣扎的会不会是自己的母亲?而自己是不是也会像那个婴儿一样,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父亲每月都会从家中拿些钱财和粮食外出布施,也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人,但这天下那么大,只靠他一个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母亲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这样下去,恐怕不仅救不了多少人,还会把自己一家搭进去。
如果自己是父亲,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赵宁越想越难受,到最后连安静躺着的心情也没有了,只好起身出门转转。不准出府,在府里走没事了吧?正好母亲说要帮那个女婴清洗,自己也正好过去看看。
从屋子里出来,赵宁直奔后院而去,刚转过墙角,就看见母亲带着一个侍女正在给女婴换衣服,旁边放了一盆水,已经被染成黄褐色。
“宁儿,过来。”赵程氏注意到站在墙角的赵宁,摆摆手让他过去。
“母亲。”
“抱着她。”母亲把用襁褓包裹的女婴递给赵宁,然后直起腰长出一口气。
赵宁低下头,仔细端详怀中的女婴。她似乎很懂事,睁着眼睛紧紧盯着赵宁,嘴角微微上扬,不哭不闹。昨天抱着女婴时天色太暗,自己有因为迷路和意外而忧心忡忡,观察也不仔细,现在在阳光下,才发现女婴的右眼眼角有一颗月牙型的黑痣,因为她皮肤很白,宛如黑夜和明月反过来一般。
“真可爱。”赵宁忍不住赞叹道。
母亲也笑起来:“这小家伙福大命大,没受什么伤,就是挨了饿没什么精神,一会儿给她弄点羊奶,好好养,过几天又能活蹦乱跳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看着自己亲手救下的婴儿,赵宁的心情好了起来,脸色慢慢变得欢快。
“不过还是得注意,刚才我们仔细辨别过,她并不是真正的婴儿,大概快三岁了。”赵程氏收起笑容,颇为严肃的说道。“她如此瘦弱,应该是营养不足导致的,而且也不会说话,日后一定要十分关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