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笑,武安国把宋慎扶稳,口中却对着胡维庸说:“不敢,武某非心胸开阔,乃是为国留贤,你是当朝丞相,这些人平时支持你是为国,并非你的党羽。古人云:不可以私怨而坏国事,武某给他们求情也是为了国家,与心胸气度并不相干”。
“如此一来,老夫更佩服你三分。磊落丈夫,可惜了”。胡维庸横了武安国身后的人一眼,愤愤地说道:“比起当今皇上,老夫只是差了几分运气罢了,如今愿赌伏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哪个见了老夫不是必恭必敬,现在反过来教训老夫,老夫若是造反成功了,你们还不是上赶着过来三叩九拜。哼!来,武侯,老夫再敬你不这副不卑不亢的身子骨,老夫若是当了皇帝,也要倚仗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他本来是文官之首,方面美髯,自有一番气度。如今放下了生死,反而多生出几分威严,双目炯炯,逼得众官员无言以对。
“这碗酒武某不能陪你,丞相自便”!武安国听身后的人被胡维庸数落的没了声音,像似有意给众人出气般推开了酒碗。“即使丞相侥幸做乱成功,我等也不会追随。武某救你家童仆,为正大明律法也。至于丞相,武某非但不救,还会劝万岁早日杀你”。
“你已经帮皇上杀了我,老夫不敢怨你,但是想问你一句,为何不会追随老夫,难道今上的官就比老夫的官香么,老夫已经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就不在乎这大逆不道之言。人其将死,其言也善,但请武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当今皇上应该不会怪你”!
武安国摇摇头,叹息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当今皇上举义师,驱逐鞑虏,救我华夏百姓于水火之中,乃盖世英雄,武某甘愿受其驱使。你却为一己私利,勾结鞑子,私通倭寇,是个知耻的,也不会追随你,武某大好男儿,肚子中墨水不多,但也知道羞耻二字。要知道天下并非你胡氏一家,用天下百姓的福址,赌你一家的黄袍,难道丞相不觉得此举卑鄙么!武某今天明白可以告诉你,莫说你不会侥幸得手,即便你侥幸,武某必兴义师复国仇,与你白刃相见”!
胡维庸手抖了两抖,半碗酒泼到了地上,武安国这几句话义正词严,让他脸刚刚建立起来的自尊又被打破。带着三分赌气,三分狡辩,胡维庸又说:“当年唐高祖也曾向突厥称臣,那不过是一时之计耳!胡某得了江山,自然会和蒙古人划清界限”。
“最后完美的结局,并非来自正确的方法。这个危害才更大。况且唐高祖做得到,未必人人都做得到。当年若不是石敬塘这个不要脸的为了一己私利割了燕云十六州,使契丹人居高临下,我中原百姓也不会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你知道契丹、女真、蒙古铁蹄下一共死了多少无辜百姓,我告诉你,是六千万!至今多少年了,河南、河北有些地方还荒无人烟。那些断壁残桓你看到过没有,那些累累白骨你看到过没有,就为了你当个狗屁皇帝,为了你的儿孙一生下来就受人叩拜,让这么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扪心自问,值得吗!同样站在苍天之下,凭什么整个大地上就你家的幸福如此高贵,别人的幸福可以随意牺牲践踏”!
“这”,胡维庸一时语塞,忘了本来的目的。喃喃道:“老夫当了皇帝,不敢说是一代英主,至少不会当庭责打大臣,羞辱斯文”!
“你当了皇帝会好,谁能保证。你不好了,翻脸不认帐了,谁又能监督。退一步说,你当了皇帝会努力做个好皇帝,你能保证你的儿子还是个好皇帝吗?能保证你的孙子还是个好皇帝吗,能保证你的子子孙孙都是个好皇帝吗?不能!既然不能,你就没资格怂恿别人同你造这个反。既然是为了一己富贵,就不要找什么借口给自己脸上贴金子”!武安国越说越怒,声音几乎把房顶震破。众人起先还想劝他说话小心,后来反到一起听起他和胡维庸的辩论来。大家说到皇权,一般都要提及天命,唯独武安国没有,那大声的怒喝中,只有对人的关怀,没有天,没有命运。这种观点在众人眼中真是新鲜,殊不知在武安国的世纪,所有皇帝无论是贤是愚,早被搬下了神坛,在武安国眼里,只是有称职的和不称职的分别,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个独裁者,没什么值得称赞。
胡维庸猛灌自己了几碗酒,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些生气。长出了口气,像似有些不甘心地问,“说别人容易,难道你打到白虎之时,对着如画江山时,就没一点点动心”?
屋子间猛然一静,众人都从武安国刚才的话语冲击下醒来。隔壁的屋子里椅子吱的一声,随即传来几声猫叫,不知是哪为牢头闲心这么大,居然在监牢里养了猫。
“时候不早了,丞相还是快些上路吧,别让家人在前边等得太急”。宋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
“不急,老夫只想听文武双全的武侯一句真话”。
“我不信天命,那白老虎海外很常见,还会被人圈养,不过是老虎的一种,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至于如画江山,我的确很爱,正因为爱,所以我才不愿意看到我们自相残杀的鲜血把他染红;所以我才不能容忍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将他出卖; 所以我才不惜一切地去保卫他;所以我才走到哪里都无法把他忘怀;所以即使远在万里之外,听到他的不幸我亦不能开心。丞相,动心不是要去占有,而是要去保卫,去建设,去让他一年年变得更好。这片江山不是哪家哪姓的,是所有华夏子孙的,毁了这片江山,无论你跑到哪里,有多少钱,当多大官,你的子孙后代一样被人瞧不起,一样要背上败家子这个名号”!
整个牢房静悄悄地没了声息,隔壁的猫儿也被感动了般不再吵闹。半晌,胡维庸端起酒盏,惨笑了一下,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以。胡某终闻此道,死而无撼矣。此酒不宜相劝”。举杯一饮而尽。
傍晚,朱元璋坐在御书房的桌前,不住地翻看着桌子上的奏折。一份是群臣称赞其不灭胡维庸之族是古今少有的仁君的,另一份不太规矩,一看就是份密折,折子上清楚的记录了武安国和胡维庸的每一句对话。装在那间牢房墙上的铜管把二人的交谈清晰的传到了隔壁,几个高阶锦衣卫如实地记录了整个过程。
你这小子,朕现在也不知你是傻,是忠,还是奸。朱元璋对着武安国的名字,低低的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