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在贾府中不过是个孙媳妇,又是不得宠的大房那边的孙媳妇,若非因为王夫人近年来精力不济,才张口叫她来协助,哪里轮到王熙凤在荣国府里当家张罗事情?
此时见王夫人朝自己撂了脸子,王熙凤赶忙起身赔笑道:
“琏二是个糊涂行子,吃了酒就分不清内外好坏,为这事儿我没少骂他,就是不长进。
至于宝姑娘的婚事,我也没同他说,他什么都不知,更轮不着他掺和,太太不理会他就是了。
太太的眼光是最了不得的,宝姑娘和袭人,那可是一对儿难得的贤妻贤妾,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呢,宝兄弟这回可是有福了。
我再瞧着啊,宝姑娘体丰肤白,是天生来的宜男之相,旺夫益子是妥妥的,到时候三年抱俩,太太可就乐坏了。”
她这最后两句话,说中王夫人心中软处,霎时舒畅许多,便道:
“你也怀着身孕,坐下说话。”
薛姨妈也道:
“坐下坐下,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分得清家里外头。”
王夫人手里捻着佛珠,皱眉道:
“你们都道我是个只图清闲的菩萨,却不知这里头的许多难处,都闷在我心里。
同着咱们自家人,我也不避忌。如今没了珠儿,宝玉就是我的命根子,我长年吃斋念佛也都是为了他。
老太太疼宝玉,人所共知,可我疼宝玉,那才是真真儿地疼到骨头心儿里的。
自我刚嫁过来,见着老太太疼林姑娘的母亲。她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与她那千金小姐的体统相比,如今咱们家里的这几个姊妹,才不过比她手底下的丫头略强罢了。
如今林姑娘的母亲短命没了,老太太没了闺女,又一心偏疼闺女的闺女。
自打林姑娘一来咱们家,老太太就只留她跟宝玉住在身边,让他两个一天天地耳鬓厮磨地混着,吃住都不分开,成天里‘两个玉儿’、‘两个玉儿’地叫,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唯恐上上下下听不懂似的。
我跟老爷私底下说起如此不妥,老爷倒怪我多事,只说老太太做事自有分寸,可叫我还怎么说?
我那宝玉是个实心的痴儿,见着林姑娘的头一回就犯了痴病,说什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还险一险连胎里带来的玉都砸坏了,可不是要了我的命?可见这两个是夙世冤孽,万不能在一处的。
再说林姑娘那身子,毛纸糊的似的,自幼体弱,从会吃饭时就会吃药。这家里有我一个多病多痛的就够了,如何再添个病西施来麻烦?”
王熙凤赶忙抢着道:
“嗳哟可不是呢,林姑娘看着就是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说罢还吹了一口气,两手一摊,做出个苦相来。
薛姨妈捂着嘴笑道:
“我就爱凤丫头这嘴,什么话儿到她嘴里,就都好听了。”
王夫人却只是不住手低捻佛珠:
“旁的我都不在意,独独这个宝玉,是我的心头肉,任是谁也别想夺了去。
我如今只他一个指望,日后宝玉要想能出人头地,还是得读书上进,没有宝丫头在旁劝着,我是不放心的。”
薛姨妈笑道:
“太太莫忧心,宝丫头如今也进不了宫了,咱们这里不是有‘金玉良缘’么?
再怎么门当户对,也大不过天去。”
“唉——也是可惜,宝丫头若是能选进宫里去,那必定就能成了贤德妃娘娘的左右手不是?
有她姊妹两个都在宫里享福,咱们姊妹两个可不是更有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