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把偌大的京城罩的严严实实,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和沉闷。
这几年的气候十分反常,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些。因为闰月的缘故,九月已经相当于往年的十月了。
刚刚降过一场霜冻,老杨树的树尖尖上仅剩的那几片叶子也在无奈和眷恋中有些不舍的掉落尘埃。
寒霜、落叶、满是肃杀之气。
因为时辰太早,偌大的京城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沉睡中醒来,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几个游逛的泼皮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卖豆汁儿的贩儿刚刚支架起蓝布围子,正把板凳摆放开来。如今世道艰难生民不易,若不是有很多老主顾,豆汁儿摊子已经经营不下去了。
俄顷,天色渐渐放亮,传来阵阵开门、泼水的声音渐次传来。
“豆汁儿”“老陈家的豆汁儿”豆汁贩儿的吆喝声也变得响亮起来。
从老义和门过来的桶车拉着西山上的清水,碾过斑驳的石板路,穿过大街小巷,穿过皇城,从宫城后面的“宰儿门”进去。
京城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作为大明朝的中枢神经,太极殿内早已聚了几十位紫绶金章的国之重臣,一个个袍服煌煌,却全都噤若寒蝉,偌大的太极殿内鸦雀无声,气氛沉闷而又压抑。
崇祯皇帝才三十多岁,正当盛年,却早已没有了登基之初的蓬勃,一副暮气沉沉的老迈之态。
和往常一样,崇祯皇帝穿着最常见的龙澜服,袍子上还有些不起眼的褶皱,只是脸色苍白的有些让人揪心。
这是一个勤勉政事之君,三更不眠五更即起的操劳,偏偏在位的这些年又多灾祸边患。在经历了登基初年铲除魏阉的惊艳一幕之后,已经显露出明显的疲态,让人怀疑他那瘦弱的身体还能不能支撑起国朝的三万里河山。
“西事糜烂!”看似虚弱的崇祯皇帝猛然大吼一声,劈手就把刚刚送来的紧急军报丢在了玉陛之下。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哪个臣子愿意解释点什么。
“李闯奔突数省,几不能制,何人之罪?”
除了崇祯皇帝越来越大声的嘶喊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重臣、阁臣们全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每次崇祯皇帝大发雷霆之际,他们都会有这样的表现,似乎在默认,又好像是在以沉默的形式抗拒着什么。
西边的战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孙传庭也是个老成干练的将才,一度把李闯打的疲于应付,前几个月甚至将闯贼死死的堵住了,形式似乎一片大好。
奈何崇祯皇帝是个急性子,很不赞赏孙帅这种慢慢腾腾的打法,一再严令他主动出击和闯贼决战,务求“一击而竞全攻”,将李闯“就地歼灭”,以免死灰复燃。
保守和激进两种战略一度让孙帅和崇祯皇帝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依从上命去和李闯决战。结果……结果就是被李闯牵着鼻子弄了个筋疲力竭,漫长的战线处处都是漏洞,被李闯抓住机会截断了粮道。
和前几次的战争没有多大的区别,还不等决战开始,失去后勤补给的官军自己就乱了起来,然后又一次毫无悬念的败在李闯的手下。
此一败,西北再无可用只兵。
局势糜烂至此,究竟是谁的责任?
作为国朝天子,崇祯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插手前敌事务干涉孙帅的作战计划,才招致这次大败,这是几乎所有臣子的共识。
其实崇祯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国库已经空的可以饿死老鼠了,孙传庭在西北的消耗极大,不管军事上能不能支撑得下去,财政早就无法支撑已经彻底破产了,不求速战还能怎样?
诸臣子的沉默,就是准备让崇祯皇帝担负着这次战败的责任。
崇祯皇帝心中有委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大发雷霆之怒:“十数年来,朕勤勉克己用心国事。却总有些不晓理的臣子不明白朕的心思,以至于时局糜烂于斯……”
就好像诸臣想把责任推给崇祯皇帝一样,崇祯皇帝认为大明朝走到今日这种伏莽处处烽火遍地的地步,根本就是没有一两个用心做事的臣子所导致的直接结果。
如果天下的臣子都象他那样勤勉用心,便是再有几个李闯再有多少伪清,也早就一鼓荡平了。当年蒙元占地万里破国百余,还不是被太祖洪武皇帝驱逐出了中原的么?
崇祯虽不敢自比太祖皇帝,却也有心效一效祖先的英明神武,奈何手下没有一个可堪一用的臣子,实在让他有种独木难支的无力感。
当年的杨鹤、袁崇焕、杨嗣昌、洪承畴……都是准备重用的,却多是些夸夸其谈之辈,哗众取宠一时,终究难成大事……
这些名字曾经让他充满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除了把局面弄的更糟之外,还让崇祯皇帝担上了识人不明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