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祝紧紧抿着嘴唇,仿佛看不到对面的辫子兵已经挥舞起来的狼牙棒,只是奋力挺起手中的大铁枪,仿佛要把所有的力量全部倾泻出来,不顾一切的突刺、突刺、再突刺……
这个简单到了极致的突刺动作,杨晋祝早已经做过千万次。指挥使李大人给他衣裳给他吃食,每个月还有可以养家的军饷,就是为了让他掌握这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动作——这是一个致命的动作。
半年多夜以继日的训练,良好的伙食和长官的皮鞭,让杨晋祝早已把突刺练的纯熟,便是睡梦当中也可以毫不走样的做出来。
“噗”
沉闷的声响好像是刺破了一个装满了米袋子,铁枪带着巨大的力量以非常致命的角度刺进一个清军刀牌手的腰里。保持着前进姿态的杨晋祝猛然垫步,借着前冲的惯性把敌人挑离了地面,狠狠的一甩。
杨晋祝后面的刀兵抓住机会跳了上去,一刀砍下敌人的脑袋。
首级就是军功,敌人的脑袋是很金贵的物品。
刀兵战友扭头朝着杨晋祝笑了一下,两个清兵猛然从队列中蹿出,两把长刀从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片劈头盖脸的劈砍下来。
又是突刺。
杨晋祝和他身旁的几个枪兵希望可以借助凶猛的突刺逼退敌人,掩护战友退回到队伍当中。
“当”
脆响当中,长刀重重的砍在枪套以下的枪颈部位,杨晋祝的双手已经被震的发麻了,枪杆居然被直接斩断,枪头掉落在地,手中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枪杆儿!
清兵的长刀毫无悬念的砍在战友身上,在把他的脑袋砍的凌空飞起的同时,半个肩膀也被劈了下来。
无头的颈部露出如同瓷釉一般洁白的脊柱骨碴,瞬间就被鲜血染的通红,在心脏的强大搏动当中,鲜血迸射起一人多高,纷纷落下的血珠子溅了杨晋祝满脸,好像下了一场血雨。
亲眼看着战友丧命,杨晋祝居然没有半点悲伤、愤怒之类的情感,唯一的感觉就是:原来的人血可以喷那么高!
这个时代,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也没有那么多的悲悯。在随着乡亲们逃难的路途中,杨晋祝早已亲眼目睹过很多次死亡,可以说是习惯了,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尤其是在战场之上,不是生就是死,没有什么好说的。
脸上糊着战友的鲜血,听着光秃秃的枪杆,好像没有喜怒的行尸走肉,象平时训练那样突刺、再突刺……
陷入敌阵当中,如同跌进浓稠的泥浆,除了不要命的突刺之外,杨晋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一个又一个清兵倒下,更多的敌人在赶过来,战斗力似乎也更加的强悍,杨晋祝明显感觉到前进的阻力在飞速增加。
队中的鼓手身上带着四支羽箭,要不是锁甲的保护他早就死透了,却依旧按照固定的节奏敲打着小鼓,鼓点不紧不慢,正是杨晋祝和他的战友们最熟悉的节奏。
枪兵存在的意义就是攻击,永无休止的攻击,前进,只要鼓点不停,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迈步向前。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一次又一次凌厉的突刺,一回又一回把眼前晃动的身影捅的凄厉惨叫,温温热热的鲜血飞溅到身上,脸上,却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一点情感的起伏都没有。只是机械的突刺,然后踏过血泊和地上还在痉挛的敌人继续前进,他们没有时间考虑任何问题,也不需要去考虑。
时间的概念早已经模糊,根本就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的压力突然一松,那种感觉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直到这个时候,杨晋祝才惊讶的发现已经把敌人的队形给打穿了。
手中那截光秃秃的枪杆已经被鲜血染红,杨晋祝自己都记不起捅死捅伤了几个敌人。眼前的敌人突然消失,让他有些茫然。
身边的士兵和杨晋祝一样,脑袋上蒸腾着热气,浑身上下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殷红,仿佛刚刚从血池里冒出来的凶神恶煞。
用呆滞的目光看了看四周,才惊讶的发现身边的战友已经换了一茬,那些熟悉的面孔全都没有了。
这一战,三营丁字队丑字旗作为突击先锋的一部分,旗下十二名战兵,包括旗长和小旗长,全部战死疆场,只剩下小兵杨晋祝一人。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虽然杨晋祝浑身是血,却没有受到半点伤害,连皮都擦破一块,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直到这个时候,杨晋祝才想起那个对他很不错的小旗长,那个如同父兄一般的汉子。还有脾气暴躁经常用鞭子抽打他的旗长,还有其他睡一个通铺在一个锅里用同一个马勺的兄弟们,竟然全部都战死了,他们全都把鲜血抛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鼻子一酸,悲从心生,眼睛里已经有了一层水光。
就在这个时候,凄厉的铜哨声响起,每个民兵都能听懂一长一短哨声的含义:朝着中心的认字旗方向靠拢。
虽然已经打穿了敌阵,但是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只能算是一个开始。虽然每一个民兵的体力都损害很大,甚至已经有人不管不顾的跌坐在地上,想要趁机喘息,但敌人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