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归,字远山,自号寒文斋主。自幼熟读经史遍阅子集,十几岁就博得神童的名号。年轻之时的墨子归也曾满腔抱负,也想着金榜题名高中魁首,奈何时运不济,考了几十年却始终名落孙山,到了四十多岁还是个老童生。
几十年的寒窗苦读让墨子归的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除了满口之乎者也子曰诗云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日子也愈发的艰难。
现如今这世道,五大三粗的壮汉都很难吃到一口饱饭,何况墨子归这种落魄的文人?
满腹经论却一文不值,换不回一粒米一滴油,整日里给家中的黄脸婆骂做是“穷酸”“腐儒”却也不敢还口。
这么多年以来,早已经看透了朝廷的腐朽,再也没有当初了踌躇满志,也不再幻想着科举为官之事,只是守着贫寒的家境苦苦度日。
冬闲的时候还可以办个私塾,教授娃娃们读书认字,也能换回几捆干菜或者是三两升的黄米,勉强饿不死罢了。现如今这样的季节,只能在街边摆摊,帮人写些书信,三天也赚不回二斤醋钱。
城西铁器厂那边正在招募读书人,好像是要办什么识字班,不仅管饭每个月还给两斗糙米四十个大钱。墨子归昨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也确确实实被那两斗凑米和四十个大钱的待遇给诱惑住了,却始终没有动身去铁器厂报名。
墨子归虽然穷困潦倒,却依旧抱着读书人的清高不肯放下身段。平日里办私塾,街坊邻居们都会客客气气的来请,并且尊称一句“墨夫子”。教授铁器厂的工匠们读书识字,也是传道授业之举,怎么能巴巴的自己跑上去门去,读书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屁,”家中那个黄脸婆的口水直接就喷到了墨子归的脸上,象往常一样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读书人?读书人都是喝风的么?没有钱哪来的脸面?放着两斗糙米的营生不去做,赖在家里等着老娘养你不成?
“圣人云,君子不言利……”
“狗屁的圣人,你整天把圣人念叨来念叨去,也没有念叨出一文钱来。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了,欠着的油盐钱也催了好几次了。你要是再不出去赚点钱回来,老娘就回娘家去,留着你这个老穷酸抱着空米缸念叨圣人吧。”
墨子归很清楚家中的窘迫境地,又给黄脸婆劈头盖脸的骂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想着铁器厂开出的那两斗糙米和四十个大钱的待遇,犹豫了好半天。
读书人的脸面和圣人的教诲虽然重要,终究没有自家的日子更重要,不得不收起读书人那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灰溜溜的来到城西铁器厂。
来到铁器厂之后,墨子归就又有些后悔了。
铁器厂这边的饭食确实不错,那些个匠人们对他还算尊敬,一口一个“夫子”的叫着,着实让墨子归找到了一些读书人应有的尊严。只是那个东家李乙丑实在太跋扈了。
铁器厂拢共有三十多个墨子归这样的夫子,都是些穷困潦倒的读书人,李乙丑对他们还算比较客气,但是这位东家却一直都在干涉“识字班”的教学内容,这让墨子归很是不忿。
教授什么样的内容,用什么样的书籍,都有传承了千百年的惯例,无非就是《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的经典书本,也是这些夫子门用惯了的。
李乙丑却彻底摒弃了那些常见的课本,拿出另外一套《认字读本》,要所有的夫子严格按照他的《认字读本》教学。
吃的是东家的饭拿的是东家的钱,就应该按照东家的要求去教书,这本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东家的这套《认字读本》实在是太……太不像话了。
虽说只是最简单的读本,只要让匠人学生们认字就可以了,但这个读本当中根本就看不到圣贤教导了几千年的“仁”“义”“节”“礼”,更没有“君”“臣”“尊”“卑”这些最基本的内容。通篇都是“中华”“民族”之类的言语。
虽说不指望这些将人们做出花团锦簇的文章,只要能读书认字就可以了,但墨子归墨老夫子还是认为这样的读本不合适。
作为一个夫子,自然要把圣贤的微言大义传授给学生,但这样的读本连至圣贤师孔圣人的名号和格言都没有提过,书中的内容更是和儒家经典格格不入,这样的课程怎么教?
为了这个时候,墨子归数次和东家李乙丑交涉:
“东家,现如今匠人们已经识得百十个字了,有些本就能认识一些字,有些心眼灵活根基好的匠人的甚至可以看得懂书信,对于这些人,或许应该用些《诗经》或者是《国风》中的句子作为教学内容……”
“墨夫子,你教授的学生不过是些靠手艺吃饭的匠人,又不是要去考秀才,学习那些做什么?”
“就算匠人们不做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修身齐家总是要的,子曰……”
一听到墨老夫子又是子曰又是诗云的拽文,李乙丑的脑袋就犯懵,奈何根本说不过饱读诗书的墨子归墨夫子,只能用略带粗暴的语气说道:“我的这个《认字读本》也颇有奥义,只需照本宣科的教书就是了。”
这样的读本分明就是某些不学无术之人临时编撰出来的,怎能和圣人的教诲相提并论?虽然墨夫子很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和这个跋扈的东家继续理论,唯恐惹恼了他连那两斗糙米和四十个大钱都拿不到,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的按照李乙丑的安排去教书。
公允的说,现在使用的这个《认字读本》也并非全无是处,至少其中的一部分内容暗暗契合儒家思想。比如说华夷之辩,这个读本就已经隐隐的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