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起干活的伙计挨打,几十个穿着同样服色的匠人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把作威作福的提举司衙役打的抱头鼠窜,然后带着挨了打的那个家伙回到铁器厂。
当街殴斗这种事情本来微不足道,甚至不算是什么事情,但那几个衙役却气不过:好歹也是穿着官衣的,在地方上也威福了这么多年,却被一群外地来的匠人给打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乎,纠集了几十个人,带着锁链、铁尺等物到铁器厂来拿人。
铁器厂的几个主事都是经历过东平之战的盐贩子出身,见识过和鞑子厮杀的大场面,当然不会把这几十个衙役放在眼中。尤其是成为民练头目之后,自认也是有职权的“朝廷命官”,怎能容得小小的衙役到门口来撒野?
周六斤等人毫不示弱,一声呐喊便唤出几百个工匠,将铁器厂的大门一关就下了黑手。
当时殴斗的场面极其“惨烈”,几百个穿着统一服色的皂衣匠人一拥而上,把那几十个衙役打的哭爹喊娘惨叫不止!
周六斤等人本就有几分光棍气概,痛打了衙役之后,还把他们的衣裳剥的干干净净,扔到街上……
提举司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却又拿不出更多的人手来报复回来。于是乎,提举司的主官提举大人一纸诉状告到了臬台衙门。
本来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殴斗,却越弄越大,连三司衙门之一的臬台都惊动了。
衙役们欺凌百姓的事情做过很多,这般和他们针锋相对的却很少见,作为受害者之一的本地百姓抱着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心思,把这件事当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有味的关注着……
作为铁器厂的东家,李乙丑当然不怕提举司的那些家伙,也想着趁这个机会打出自己的名声。而且他还接到了苏子朋的明确指示,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所以直接就拒绝了臬台提出的“赔偿银钱息事宁人”的“好意”,大叫大嚷着要和提举司“斗争到底”。
双方殴斗,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是影响却很大。事态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当初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都不肯服软,完全就是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在这个事情上,文秀之、孙启功二人充分发挥清流言官的优势,表现的比李乙丑更加强硬。不仅严词拒绝任何调停,更是直接越过了扬州本地府衙,把整个提举司大大小小几十个吏员告到了南京留守司。
就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竟然把整个江南士林搅动起来,尤其是那些东林党人,本着“帮亲不帮理”的传统,纷纷大骂提举司。甚至连“欺行霸市”“克扣税负”等等这些大帽子都丢了出来,完全就是一副要把提举司“赶尽杀绝”的架势。
东林党人本就善于扯皮,何况这件事情还占了理,一时间舆情滔滔,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大有一副要到北京城去告御状的架势。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扬州三司衙门也唯恐闹出不可收拾的大风浪,赶紧强压住了提举司,让提举大人和班头、衙役等人来给李乙丑登门道歉,还象征性的赔偿了一些银钱,总算是风平浪静息事宁人了。
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情大明朝从来就不曾缺少过,过去也就过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
但是对于铁器厂和李乙丑本人而言,此事具有深远的影响。
在事态完全平息之后,铁器厂的匠人们依旧对此事津津乐道,并且当作是某种荣耀大肆宣讲:
“咱们东家是正经的五品,提举司最高的才是个从五品,当然不惧他们。”
“咱们铁器厂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揍几十个衙役还不是如同打孩子一般轻而易举?”
“那是当然了,现如今我穿着这身皂衣走在街上,便觉得腰杆硬了许多。”
“对极,对极。这些日子以来,街上的青皮混混见到咱们这些穿皂衣的,都远远躲开。咱们手艺人何曾这般风光过?”
经过和提举司的“战斗”之后,穿在匠人们身上的皂衣已经成为某种符号,而穿着皂衣的人们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形成一个团体。
相互之间,大家或许并不熟悉,甚至还有可能在干活的时候产生过隔阂,但是面对外人的时候,同样的装束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归属感。
只要是见到穿这种衣裳的,就会很自然的当成是自己人。大家共属于一个相同的组织,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小个体了,因为他们的身后站着几百个穿同样衣裳的伙伴,还有一个指挥使东家……
李乙丑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或许这就是苏子朋说的集体归属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