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日这天,一切似乎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两样。张居正在早朝之后就一直待在内阁里处理政务直到黄昏前后,看着宫门都要关闭了,才整理了些夜间需要批复与浏览的奏疏,有些疲惫地离开。
随着他所主张的各项变革措施地不断深入与展开,像开始那般激烈的反对之举和声音已经几不可闻。各地官员也都在严格遵照着张阁老的意思办事,从各地送进宫来的奏疏看来,大明各处的情况正在慢慢往好了发展,似乎只要再这么坚持几年,因为武宗、世宗两朝倒行逆施而导致的恶劣情况就会有所改善。
但张居正心里却很清楚,这些不过都是表象而已,事实上底下的百姓日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系列政策而有多大的改善,反倒是那些官员,却因为自己所订立的考成之法而吃了不少苦头,从而叫许多人恨他入骨。
虽然他所看到的奏疏里多是说他张阁老如何如何为国为民的好话,但张居正心里却十分明白,许多人都在暗地里搞着小动作,等待着自己在不经意间露出什么破绽来,从而好把他,还有他一力推行的各项新政彻底推翻。
正是深知这一点,张居正平日里可谓谨慎小心到了极点,甚至因为这些缘故,连天子那儿,他都有些违背以往的想法,而有些屈从了。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理想能够达成,能让之前那个有些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能够重新稳当下来,让天下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些,至少能吃饱穿暖。
但随着他年纪的增长,张居正已明显感觉到了一丝疲惫。光是每日里繁重到了极点的政务,就已让这位年过五旬的当朝首辅忙得没有丝毫闲暇,再加上还得时刻提防着朝野间的明枪暗箭,那就更让他疲于应付了。
尤其是这几个月来,随着最得力的下属秦纲被驱逐出京,他肩头的担子可比以往更重了三分。就拿最后离开时收拾那些晚上要看的奏疏来说,本来这事有秦纲帮他妥善安置好,都不用张阁老费心。但现在,他却必须在手下人整理之后自己再过目一遍,以防遗漏了什么。
坐在轿子里,看着手边那一堆奏疏,疲惫的张居正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来。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因为一时之气而想着与杨震拼个你死我活的。几场较量下来,锦衣卫那边没什么损伤,他却频频吃亏,就连倚为左右手的人都因此丢了官,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直到秦纲之事后,张居正才猛然醒觉过来——自己是当朝首辅,担负着整个朝廷和国家的重担,岂能因为个人恩怨而将国事置于一边不顾呢?既然一时间还对付不了杨震,那索性就暂且把他放上一放,待日后有机会了再出手也不迟哪。毕竟就算是老师徐阶,也肯定会同意自己这个以大局为重的看法。
“是时候暂且罢手了,等国事彻底稳定下来后,再与那小子把帐算明白吧!”张居正暗暗下了决心,他毕竟身上背负了太重的责任,是不能以自己内心的好恶来做决定的。
只是张居正心中依然有些不安,哪怕自己肯暂时放手,锦衣卫那边又会停手么?好在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着充分信心的,锦衣卫的那些手段,没一件是可以放到他身上来的,而且他们那种栽赃嫁祸的策略,对他也几乎无效。
“只要再过上年,朝中局势就会彻底定下来,到时即便我不在了,大明朝廷也能重新振作,成为如永乐朝那样的盛世!”在从轿子里走下来时,张居正暗暗跟自己如是说道,算是一种自我鼓舞了。
“老爷……”在看到张居正出来后,等候在侧面的家中管事张守敬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出来站定,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来。
因为天色已黑,张居正又是刚从轿子里出来的,再加上他眼睛也有些昏花了,所以并未觉察到自己管家的异样,随口就吩咐道:“守敬,记得把里面的公文都送去书房里放好了,晚饭之后我还得仔细看看呢。”
“是……”张守敬赶紧答应了一声,但在一阵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老爷……”毕竟事关重大,他可不敢有丝毫的拖延。
直到这个时候,张居正才察觉出自己这个管家今天有些异样,便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奇怪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有什么便说吧。”
“是……那个,今日江陵来人了……”
“嗯?老家来人了?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还是说又有人在那儿闯了什么祸事?”一听是这事,张居正的面色便是一沉。这些年来,只要是江陵来人,都不会带什么好消息回来,总是有某人做了什么恶事而被官府拿住了,需要他这个首辅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