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夜还未深。
雪自从中午便没有停下,愈下愈大,鹅毛大的雪花落在人身上,闪无可闪。
此刻地面上的积雪已有半指深,再汹涌的火焰也无法在这里局势下久存,空气之中也不会再留下任何气息,一切发生过的都被新雪掩埋,待雪化成冰水流淌而去,便会荡然无存。
赵渐新回到泰来客栈,他要告诉李思结果。
这一次楼下多了一个女人,三十几岁看起来却像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好像刚刚从厨房出来,到大堂清算账目。
账本大略只有两页字,翻算了半天。
“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她看见了赵渐新,声音显得轻慢。
“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赵渐新答道。
“住店一天三百文,每十二个时辰收账一次,押金一两。”,她好像不太理会赵渐新在说什么,自说自话,亦或是例行公事一般,声音显得更冷。
话音刚落,她便拿着账簿走到后堂去了,也带走了大堂里唯一一盏烛灯带,整个一楼顿时变作了一团漆黑。
赵渐新对此并不为意,来到了二楼。
李思居住的房间点了二三盏烛火,只是点点火光,依旧显得昏暗,空空荡荡,寒风穿堂而过。
这间房又空又大,看起来像是把两间相连的房间砸通形成的,没有多少摆设,一张桌子,一张床而已,多余的全由书架填满。
张渐新来的时候,李思正在看一。
《英雄无泪》。
李思注意到他看着自己正在看的书,说道:“英雄并非无泪,只是将眼泪藏在心中。你看过这没有?”
赵渐新说道:“我看过。”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英雄,英雄的时代至此已经终结了。”
李思说完话将书本点燃,掷于铜盆之中。
赵渐新不置可否。
李思突然笑道:“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件事你本可以不必去做,你却做了,我知道你有一份我的信件可以直接同我交谈,询问我一些你想要知道的问题。你更不必专程回来,你并不着急,也许你就只是想见见我,你却回来了。”
赵渐新没有流露出过于惊讶的神色,说道:“你对于我了解的很多吗?”
李思道:“你是徽州慎邑人,年龄二十岁,父母没有什么本事,双双早亡,留下了一些家私给你,在张家武馆拜的张大山师傅为师。你师傅我是知道的,还有这般的身平事等等。你在当地有些名气,剑耍的是一流的,两年前只身前往长安,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卓大先生,是他教你来到我这里的,也是他教的你上乘的轻功。”
赵渐新说道:“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李思道:“只是知道并不是了解,这也正是我的功课。”
赵渐新问道:“怎么,你这样的人也要做功课吗?”
李思答道:“一个声名远播的人想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和身价,那他的背后必定有一群人为他奔波服务,提供给他应该拥有的东西,这样,他才能变成一个传说。不过你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在我的脑袋里,这是不必假手他人的。”
想要让自己在人前得益显贵,无论怎样的人都必定要下出足够的功夫,用心,苦练。
此时楼下传来对话声,戌时已过,还有人来到这客栈里。
“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
“住店一天三百文,每十二个时辰收账一次,押金一两。”
话是相同的对话,掌柜自然也是相同的掌柜。
只不过楼下的人却好像是李思熟识的一个朋友,他拄着一只拐走下楼去看了。
“我想你要好好看看,看看这个世界,你是个很有机会的人。”
李思临走时郑重地对赵渐新说下这句话。
不一会儿,赵渐新还端正地坐在原先的桌子上,不过他已经知道楼下的人是谁,是今日的杀手!
两个人静坐在桌上,黑衣的人先开口,仅存的一盏灯火在风中闪烁,只显出他们的一半身影。
赵渐新仔细的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女掌柜不知道又走到哪里去了,李思和这个人像是多年的朋友,两个人说起话来,轻松随意,谈论的净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昨天吃的什么?”
“现蒸的馒头,配上炒青菜,通菜炒毛豆。”
“那今天呢?”
“今天吃的是城外陈师傅做的汤面,请专人送来的,到的时候还热着呢,很不错,不过你不爱吃。”
“那你明天吃什么呢?”
“再蒸上几个馒头,炒白菜,配上一份丝瓜汤。”
黑衣的人突然笑了起来,道:“你天天吃的那么素,打算当和尚了?”
李思解释道,似笑非笑,“我有消渴之症,吃不了荤的,你知道的,不过天天吃这样的也有些厌了。”
黑衣的人说道,“过几天,就是年前二十,天上楼阁请来了一位南方名伶,听说身段好,有很大。”
他的双手在比划着什么,也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李思礼貌的笑了一下,问道:最近有什么事吗?阿飞。”
他好像还想说句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就只是简单地答道,“明天大哥有点事找你,早点去,别让大哥久等了。”
阿飞拍了拍李思的肩膀,转身出门离开了。
他是叫做阿飞的。
这是一个为了某种特殊意义而存在的名字,一个杀人者的名字,一份封存在人们内心深处的记忆,像是一段史诗镌刻在深深恐惧他的人的骨骼里,怎么能因为多年的风吹雨打而褪色呢?
就好像三十年前天下间的人们都记住了萧览山和他的辉煌十年。
就好像二十年前天下间的人都记住了邓城和他的铮铮地铁骨剑。
这个十年,被铭记的人也将要被牢牢记忆,而阿飞却始终如一,日复一日的隐藏着,隐藏在恐惧里面,就像是人们心中一段无法被解读、扭曲无序的梦魇。
当李思再次回到与赵渐新谈天的桌前时,他已不知去向。
室外北风正急,雪飞舞着,看着又下大了一阵,不像想要停下来的样子,只怕这一夜也不会停。
今晚,他能去到哪里去呢?
赵渐新出门的时候将旧人送给他的请帖撕毁,扔在风里,让它同着雪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