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吧?”劳资科长问他。
“对!”
“应该对的。刚刚从银行取出的嘛!”
李大能把钱放进口袋,用手捂紧。生怕钱会不翼而飞似地保护着。大步走出了财务室。他没在公司逗留,而是迅往公司附近的工商银行储蓄所走去。他在储蓄所碰见了主厂的两个女同事。她们跟他打招呼,问他找到工作没有?他摇摇头。反问对方。两个女士说:我们女人这么个岁数上哪儿找工作?只好依靠老公,当家庭妇女了。
李大能咧了咧嘴,没有说话。接着在银行柜台上找了一张定期存款单,在户名上写道:李英姿。在年月rì上写了rì期,在存款年限上写了五年。然后在金额上填写了五万元。他想五年后,女儿就高中毕业。他把钱和存单递给了银行的职,他记住了他的样子,这是一个年轻人,充满了活力,也充满了优越感。这个年轻人将他递过的钱在验钞机上过了两遍。数目与存单上的相符,就输入了电脑,接着将一张存折递给他。他看到存折上打了李英姿的名字,又看看五万元整工工整整的字体,心里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实际上是漫无目标地走,他用不着到哪里去,只是等待多余的时间从他身上流过去。他的时间太多了。一个小时几乎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他看见一群群中小学生在街上匆匆走着,追追打打的,不觉就回忆起了自己在这条街上玩的情景,那时候这条街破破烂烂的。他估计女儿英姿应该回家了。他缓缓走到了他住了七年的现在不属于他的家门前,他已经没了这家的钥匙,只好礼貌地敲门。门马上开了,开门的宝是放学回家的女儿。英姿。他叫道。
爸爸是你!英姿高兴地叫了声,脸上也很惊讶。
前妻荷花在厨房里炒菜。一爱财如命浓烈的辣椒味儿充斥在简陋的客里,客里摆了一台结婚时买的齐洛瓦电冰箱。冰箱的外壳早已锈迹斑斑了,但是还能凑和着用。要是以前看到烟熏客,他会骂妻子炒菜不关厨房门,油烟会熏坏冰箱。但此时前妻听见女儿叫声出来看他时,他没有吭声。只是用关心和钟爱的眼神看着女儿英姿。当前妻把锅里的菜盛在碗里放到桌子上,问他在不在这里吃饭时,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五万元的存折。给你,他说。然后把存折给了荷花。荷花打开存折看。他说:这是我给英姿存的钱,五年后她高中毕业,就用灾钱供她上大学。
荷花瞅着满脸庄严的他。关切地问道:你把这钱都给了英姿,你自己怎么活?
我不需要这笔钱,这钱应该给英姿留着。他控制着感情外露,绷了脸说。记住,你一定要让英姿上大学,不然她的下场就跟咱们一样了。他说完这句话,对女儿说了一声英姿爸爸走了,就转身出了门。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也轻松了。
晚上,李大能只身在一家餐馆里吃了一顿饭。坐餐馆里时,天气沉闷,像是要下雨却下不来的样子。李大能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要了一份糖醋排骨、一份猪肉炒粉条,一份腰花和一份三鲜汤,猛猛地吃着。他很久没这么敞开肚子和这么开心地吃饭了。他要吃得饱饱的,然后才能去做那件大事,那样,他就死而无憾了。这两年他总是压抑着自己的肚子,把好饭菜夹给女儿和妻子吃。现在,他终于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了。他享受着自己眼里最后的晚餐。他的腰上插了那把刚刚磨过的杀猪的尖刀,这把尖刀锋利无比,可惜太长,无法隐藏在口袋里,只好插在腰带上。这是十月中旬一个郁闷的rì子,由于前两天窜来一股西伯利亚的秦流,气温明显降了,李大能穿着西服也不觉得热。
现在这年头,什么怪事都出。南方雨水最充沛的地方竟闹起了干旱;北方雪后竟出现了涝灾。不旱不涝的地方,也是矿难不断;官场上则是大案不断。可惜,尹维那个王八蛋至今也没人惩罚,还得靠他这个侠客来为人mínzhǔ持宝义和公道。
他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一结帐,四十元钱。他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只有三十八元五角。他说,我这些钱都给你吧!老板笑了笑,没说什么,还为他泡了一杯茶。他点上一支烟抽着,吮着新沏的茶水,觉得舒服极了。这是他几年来吃得最美的一顿晚餐。又想到他马上就要实施一项重大的复仇行动,想到尹维活不过两天了,他的心里快乐起来。到时候,他愤怒地出手,那个在厂里一贯作威作福的尹维就会满脸恐怖地倒在他的脚下,是的,自己这么干可能会很倒霉。甚至会丢失生命,不过,自己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自己是一条血xìng汉子,只要是出了这口恶气,自己永远也不会后悔。
这天上午。化工一厂的厂院子里显得宝宝清清的。李大能虽然已经被裁,还是早早地来到了厂办公楼前,这是一栋八十年代建造的红砖结构的四层老式楼房,尹厂长办公室在三楼。此刻是九点十分,厂里职工和干都应该上班了。尹厂长办公室的门紧关着,李大能走上去敲了敲,里面没有答应,静悄悄的。倒是旁边的办公室主任走了出来,他告诉李大能尹厂长还没有来呢!
他什么时候来?李大能瞪大眼睛问主任。
不知道。办公室主任宝宝地说道:我还能管厂长的事儿吗?你有事吗?告诉我转告好不好?
你没办法转告。李大能瞪着办公室主任的眼这么回应了一句。走开了。他下了楼,走到自己曾经呆过的供销科办公室门前,此刻这儿的门也紧闭着,而他在这儿工作时屋子里天天门庭若,供料的订货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厂长、副厂长也常常来过问业务。身为供销的他迎来送往,与进进出出的人应酬个不停。可是。自从尹维当上厂长,他们家的人就开始倒霉。先是。岳父被尹维赶出了行政科,说是jīng简机构,实际上是嫌挟报复。尹维当上厂长之后惟我独尊,以权谋私,不择手段,后来甚至连买衣服的钱也拿到行政科报销。这真是太为所yù为了!岳父在背后jǐng告说。我要到职工代表会上提意见。
就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尹厂长的耳朵里,一星期之后尹厂长就把岳父的科长职务免了。这是旧恨。而最让李大能想不通的是,最近裁,本来没有生活服务公司的事儿。而尹维却偏偏又拿他开刀,让他在全厂职工面前丢人现眼。这就是新仇了。而最近,几台推土机开进了厂院,说是要将原来的一片厂区夷为平地。再一打听,原来是尹厂长将厂里三十亩地以五百万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房地产商。这么好的地段,就卖了五百万,尹厂长一定没少捞银子!这简直是让人不可容忍!如果说自己与岳父下岗还算是私仇,那么这卖地的事就是公愤了。现在,他李大能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大能早就有了除掉尹维的迫切愿望。这种心理自从岳父下岗他就产生了,之所以迟迟没行动,是他不想拖累妻子和女儿,他不希望荷花成为杀人犯的妻子,英姿成为杀人犯的女儿。现在他离婚了,一身轻了,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他觉得他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他在厂办公楼前站了一会儿,又到厂里转悠了一圈,哪里也没看见该死的尹维。随后他又迈进了厂办公楼,厂长室的门仍然紧闭着。他感到尹维这家伙命真大!自己酝酿了几年要除掉他,今天这一天来到了,这小子却连鬼影子都见不到。如果自己今天干不成这件事儿,也许明天就会改变主意。睡一觉,早晨起来,想法又会不同了。他在厂办公楼前的一棵柞树下蹲着,眼睛盯着通向厂办公楼的林荫道,林荫道上时常有人走来走去,男男女女,但都不是尹维,人家同他打招呼,问他在这儿干什么?他用漫不经心地口气回答:我在这儿守株待兔。
他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杀人的勇气也似乎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消失了,就如同吃撑了的肚子被胃一一分解消化了一般。他在等待中想到了很多事,比如他想到了女儿,想到了荷花,想到了他的过去。还想到了岳父,甚至想到干完这件事之后自己这一辈子是不是就算彻底完了?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件傻事,而并非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但宝当他的勇气一点点消失的当儿,宝当他决定如果五分钟之内尹维再不出现就打算放弃的时刻,尹维乘坐的那辆v6奥迪驶来了,并在厂办公楼前停下。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就跟一只绵羊看见了一只狮子或者是一匹狼一样,浑身痉挛了一下。他的眼睛突然瞅见了那天张裁名单布告。他的勇气又升腾了起来。
尹厂长,他叫了一声。
如果这时的尹厂长老老实实地站住,对李大能表示出一点起码的尊重,也许李大能的尖刀就不会拔出来。但是,傲慢的尹厂长是不屑于理睬李大能这种手下败将的。对于尹维来说,李大能不过是一只被他拈死的臭虫,他不但让他们翁婿二人连连下岗,甚至他的老婆荷花都玩过了。这种人凭什么值得自己站住与他对话?(未完待续。)
54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