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上)(1 / 2)

 大宋宣和四年十月十一,丙申。【西元11年11月11日】</p>

百千家似图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p>

这是一座周围近四十里的大城。贯通南北、宽达六十步的朱雀大街把城市一分为二,街巷纵横如阡陌,把城市切割成一座座整齐的里坊。街道两旁,柳樱成列,里坊之中,屋舍连绵。如果有人只看这城中格局,不免会产生误会,以为自己身处在大唐之都、当年的天下中心、雄伟壮丽的长安城之中。不过,这并非长安,而是平安</p>

——日本国都平安京。</p>

自从倭王桓武在延历四年【唐德宗贞元九年,西元794年】把都城从长冈迁来此处,这座以唐长安和洛阳为模本的城市,作为日本国的中心,迄今已有三百三十年。</p>

给京城起名平安,承载着桓武王对平安、吉利、安宁与和平的期望,而正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三百三十年来,虽然日本偶有战乱,但平安京中却从未遭遇过战火。与大陆上,从中唐一直延续到五代的战乱比起来,这个时代的日本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平安之国。</p>

但这有人羡慕、也有人厌倦的和平光景,也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p>

这一日,一队人马从平安京南面正门罗城门徐步入城。居中的两人一身汉人装束,身穿的也是大宋方心曲领官服,所骑乘的更是肩高五尺的骏马,而护翼在两人周围,身着日式盔甲,骑着分不清是驴子还是马匹的倭兵,则显得猥琐许多。</p>

这些倭兵虽是摆出护卫的架势,但不时瞟向中间两人的目光却是阴狠森寒,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机。而一路过来,道边的倭人也都是目露凶光,甚至有些佩刀之人,按着刀柄大声喊叫,一副恶狠狠的要冲杀上来的样子。</p>

周围杀气升腾,吕将神色丝毫不乱,他既然领了下最后通牒的任务,自是要把生死放到一边。富贵险中求,在东海国中,他是后来者,又是有着明教余党的身份,不拼命表现,那他一辈子也只能屈居人下。不过吕将并没有太担心,他身后的靠山足够结实,谅这些倭人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p>

马蹄声脆,吕将在马上环视四周:“百千家似图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当真就如书里的长安城一样!只是……”他的视线投向城西,“为什么只有东边像呢?”</p>

平安京的城市构建的确按照长安城的形制,但隔着中央的朱雀大街,城东和城西的风景完全两样。城东是一片繁华,楼宇林立,而城西却一片破败,屋舍寥寥,多为荒地,甚至还有农田。这么突兀的对比,让吕方觉得十分纳闷。</p>

“那是因为城西地势不好的缘故。”陪着吕将进城的,是充作随行通译的商人,但真正身份是东海派驻在日本的密谍,对日本内情算是有所了解:“平安京被朱雀大道中分,东城为左京,西城为右京。这西城右京是填塞了湖泊沼泽为地基,刚建成时看不出问题,但几百年下来,地基沉陷,居民陆续迁出,最后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p>

“哪有把城市建在沼泽上的道理,是哪个糊涂蛋建得城?”</p>

“据说是因为此地风水好,四面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皆备,所以阴阳师把城址定在此处。沼泽也是好风水的一部分,不得不如此。”</p>

“焉有此理!”吕将摇着头,对日本人的想法实在难以理解。</p>

“还有更有趣的。”通译笑道:“说起来这平安京并不是完全照仿长安。倭人把西城右京称为长安,而东城左京则唤作洛阳,乃是合大唐东西二京为一城。现在‘长安’破败,‘洛阳’繁盛,所以倭人进京也称为上洛。”</p>

吕将不由失笑,“还有这种说法啊……”他只知倭人心慕大唐,却没想到连城市的名字都离不开唐风。</p>

一行人在城中迤逦而行,没有去城中的驿馆,而是直接走完整条朱雀大街,直奔倭王王宫而去。半个时辰之后,吕将已经站在了。不过他面对的不是僭称天皇的倭王,而是执掌日本朝政大权的白河法皇【注1】。</p>

在平安时代,号称万世一系的倭王早已大权旁落。早期,政权是被世代垄断摄政、关白等朝中要职的外戚藤原氏所掌控,时称摄关政治。但到了四十多年前,现在的白河法皇登基,收揽大权,在当了十几年倭王之后,退位做了太上皇。因其笃信佛教,退位后便出了家,故也称法皇。不过他虽是退位,但权柄却未交出。把持大权迄今已有近三十年,虽然现在年过古稀,但仍没有放权的迹象。由于此时皇族、贵族出家,多以他所居住的寺院地名代称——白河法皇便是因居住在白河院而得名——所以白河法皇以出家人身份掌权便被称为院政。</p>

吕将在行礼之后,被赐了座,便跪坐在一块厚实的软垫上。正对面,白河法皇被厚厚一层铅粉刷得惨白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年龄,两侧的官吏,也是一般的妆容,一眼看去,如同一堵堵雪白的石灰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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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郎中。”白河法皇一开口,石灰墙便在嘴角处有了细小的龟裂,铅粉碎片一块块落下,说的话却是字正腔圆的汉家官话。“贵我两国一向睦邻敦好,是一衣带水的友邦。两国往来,从未断绝,自问没有失礼的地方。为何贵国今次突起大军,犯我疆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