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大宗师便是站在最高处,看着无限风光的那些人。他们人很少,即便是伐魏大战之前的群雄鼎立时代,也没有超过十五人。那一场大战,令许多强者陨落,也有无数曾经有望攀上那座高峰的人,还没来得及看到山顶的风光,就做雨打风吹去。
如今,能够让庞真诧异的人并不多,掐着手指头数,一个巴掌也就能数完。他却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个。
宫里得到消息并不慢,东都乱局一起,楚帝就立刻要庞真赶赴别院,找到太子。只是,太子人去楼空,偌大东都,又岂是片刻之间能找到的?庞真本打算离去,到风暴的漩涡中寻找太子的踪迹,却没想,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位老熟人。
他的衣服油迹斑斑,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吃了鸡腿之后,顺手就抹在胸前的衣襟上一样。由于沾了灰尘,亮得令人有些恶心。他的胡须乱七八糟堆在下颌,他的头发随意挽起,小眼睛带着慵懒的睡意,布鞋上满是泥土。
庞真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一位大宗师来到东都想要隐匿踪迹,最好的去处是哪?”他没等对面的人回答,便自己答道:“东都有数以万计的难民,蜗居在小小校场,就连去施粥送药的人都懒得多看他们几眼。藏在那儿,当然难以发觉。”
“对不对?孙涸!”
猥琐的老人家傲然斥道:“胡说八道,我老人家需要躲起来?”
庞真微微一笑,不在这个问题上过于争辩,而是很认真的问道:“既然你来了这里,看来一时半会我很难走得掉。虽然你我不是朋友,但这么多年没见,聊几句总不是问题吧?”
孙涸摇了摇头,略显消瘦的手臂举起,清脆无比的打了个响指。远处的树林,缓缓走出一个人。她的脚步很轻,她的眉宇紧锁,她白衣如雪,她清秀无双。只是,那股浓烈到凛冽的杀意,令她的美丽看起来充满了诡异的sè彩!
“两个打一个?”庞真的眉头皱了起来。
孙涸抠了抠鼻子,不知道是不是从鼻孔里挖了些东西出来,拇指和食指随意搓了搓,向身旁一弹,满不在意的说道:“老庞啊,虽然你看起来年轻,可也是四十好几往五十奔的人了。咱俩打来打去打了好多次,彼此心里有数的很。我老人家虽然天下无敌,但毕竟年纪大了,当年打你就有些吃力,现在我又老了些,你还是壮年。我老人家怕吃亏,当然要找些帮手。”
没等庞真搭话,孙涸就举起一根手指,在鼻端前晃了晃,接着说道:“别跟我说什么大宗师的尊严这种无聊的话题。你知道我的,能占便宜的时候绝不吃亏,要是眼瞅着捞不到好处,我绝对跑得比谁都快。”
解铃渐渐走近,在庞真身侧二十步许停下脚步,冷冰冰的说道:“你和易老头夹击水大师的时候可以不要脸,难道还要我们这些来报仇的人跟你们讲脸面吗?”
庞真苦笑不已,却也不愿做口舌之争,看到这两位不隶属于楚国的大宗师现身,他已经猜到了原委。既然魏丙寅铲除魏武卒,表明了皇子身份,回来执掌大内密探班。那当年水晴空的真正死因便呼之yù出。解铃只是一个女人,就敢引着庞真、易老头、柳轻扬三人上雪山要同归于尽。那真凶已经露了身份,她要是不来就是怪事了。而孙涸,十有仈jiǔ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出现在这里。
只不过,他们俩和今天东都诡异的局面,又有怎样的关系?
“我一直以为你和水晴空的关系并不好。”庞真认真的对孙涸说道。
“的确不怎么好,他那人太能装,衣服永远干干净净,举止永远讲究礼节,就算杀人都比一般人好看且有风度。我跟他从来都不是好朋友……”孙涸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怀念,一份伤感,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眼角似有红润。
“不是好朋友,可我从心眼里喜欢他。”孙涸长长的出了口气:“你要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我从小出身贫寒,要过饭,当过杂工,若不是机缘巧合,根本不可能成为大宗师。水晴空就不同,他家境富裕,三岁起就有名师教他读书习武。他没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子,待人谦和,斯文有礼。”
“从认识他那一天,我就在想,如果老子小时候家里也有钱,八成也是他那副模样,说话带着成语,举止透着礼仪。即便是到了jì院,那些红姐儿都愿意倒贴他。可惜,我是我,不过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蹲路边抠脚丫子,我不希望自己的孙子踏足先天境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趴在女澡堂偷看。我希望我的儿孙也能装起来,像水晴空一样能装。”
“结果,你把他杀了。”孙涸双眉愤立,扯开嗓门骂道:“虽然我现在没儿子,可以后有儿子了还打算送给水晴空教。你把他杀了,我未来的儿子就没了老师,连个学做人的榜样都没了。你他娘的怎么赔给我?”
“你说错了。”解铃不满的瞪了孙涸一眼,轻斥道:“他没有本事杀水大师,是他和易老头两个无耻之徒还有数以千计的御林军、大内侍卫一起杀了水大师。”
“至于怎么赔?”解铃冷笑道:“血债,从来都只能用血来偿!”
她飘然而起,长袖如水云席卷,露出一截莲藕般的手臂,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出,顷刻间风声大作,凄厉如鬼哭狼嚎,满地落叶飞旋,片片皆如刀。叶舞天下,如囚笼如笆篱,将庞真那高大的身躯笼罩其中。
孙涸脚尖一点,跃向庞真身前,他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也没有余劲无穷的后招。他只是简简单单挥出一拳,拳势并不好看,却很快。
首当其冲的庞真感受尤为深刻,孙涸的拳是简约,而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