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清笑眯眯的，如同看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你以为雷法是什么？”</p>
李无眠道：“自然记得。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p>
张静清谆谆善诱：“这就对了，无眠，若是别人，即便能修雷法，也只能按部就班走下去，为师不必操心。但你不同，你已经有了一定的修为，又是天生道骨，更应该明白，所谓雷法，仅仅是五脏化生五炁，虚有其表的阴阳之形吗？”</p>
李无眠若有所思，忽而一拜：“师父说得是，弟子去试试。”</p>
张静清微愣，李无眠已经窜到门边，大吼一声：“给我滚回来。”</p>
人影无踪，张静清喟然一叹，阴阳五雷同修，迟早会碰到那个界限，并非什么道骨天资就能打破的界限。</p>
面色变换不定，三月时间，将金光改成如此地步，说句实在话，他亦十分惊讶。</p>
而湘地之行，也叫他晓得，李无眠除却龙虎山的法门，还有另外一门连他都看不透的造化。</p>
金光咒本质上是提升性命修为，并不与其他法门相冲，雷法却是不同。</p>
他特地将之叫来偏殿，便是防患于未然，却是天不遂人愿，竟至于节外生枝。</p>
顿立良久，心下不无担心。</p>
目光飘忽之间，忽然扫见桌上的香案，七窍生烟：“孽徒！”</p>
案上的夜壶如此醒目，壶口还插着三根香柱，青烟直冒，张静清一拂袖袍，夜壶香炉挪移开来。</p>
“救苦天尊勿怪。”</p>
……</p>
道场上热火朝天，道门的清净被那热烈冲散，甚至能看到师叔师伯在远处唉声叹气。</p>
李无眠微微一笑，快步而去。</p>
待得回到居室，陷入冥思，细细检阅阴阳雷法，皆为五脏生发之炁。</p>
区别在于，一清一浊，于是乎练出的雷法截然不同。</p>
静室之内，怡然而坐，凝眉思索。</p>
不觉夜幕降临，四下乌漆墨黑。</p>
他回过神来，右手一翻，一缕跳跃的白光乍现，仔细分辨，又是丝丝缕缕，如同白炽灯中的灯丝。</p>
屋中因这雷光跳跃忽明忽暗，青墙上的影子扭曲闪烁，若隐若现。</p>
他微微沉吟，阳雷无有常形，似火一般，能见不能触。</p>
但绝对不用怀疑这小小一道雷光的威能，便是发丝般细微，没入肌体，也足以令人奄奄一息。</p>
明亮、灼热、轻灵、阳刚、大开大阖，这是阳雷。</p>
片刻，右手捏拳，阳雷殒没，室中沉入黑暗，他摊开左手，隐隐传出水波流转之声。</p>
微弱的回声在室中回荡，似将这静室拉入更深层次的阴暗，直往深渊坠去。</p>
阳雷的层次感其实弱了阴雷许多，他修得阴雷，初时雷法如黑雾，渐变为黑泥，终归于黑水。</p>
沉寂、诡秘、浊重、阴柔、无孔不入，这是阴雷。</p>
阴阳五雷，乃道门正法，于现在的他来说，是鸡肋般的存在。</p>
已然明晰要走之路，必然是杀人无算。</p>
如此，有净世之书，心念一动，刀锋割面，生死立决。</p>
雷法却先要融合五炁，运转法门，过程繁琐，消耗剧烈，且不害人性命，远比不得刀兵之利。</p>
心中其实已经放弃了，可白日张静清的话，却勾起他的兴趣，究竟是什么，让这雷法，留有一线生机呢？</p>
毫无疑问，五雷正法乃是天师府不传之秘，不论阴阳，威能甩出金光咒好几条街。</p>
但道门正法，实在不适合他。</p>
想来想去，眉头凝成川字。</p>
要说天师府不传之秘连杀个人都费劲，打死他都不信。</p>
可确实是这个样，废人而不杀人。</p>
夜色更沉了，待到东方熹微之时，那一缕暖阳，也仿佛照亮他心中的迷思。</p>
天师府不传之秘！</p>
究竟是这阴阳雷法，还是五雷正法？</p>
眼目微睁，悚然回神。</p>
所谓阳雷，所谓阴雷，即便是阴阳同修，也只是阴阳雷法。</p>
阴阳雷法，貌似……不等于五雷正法。</p>
如果阳五雷是上半部雷法，阴五雷是下半部雷法，自然顺理成章认为，集合阴阳雷法后，修的就是五雷正法。</p>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p>
李无眠豁然起身，来回踱步。</p>
这就对了，阴阳五雷，并非五雷正法。</p>
可能是五雷正法的前置功法，也有可能连前置都不是，只是有些关系罢了。</p>
豁然开朗之间，若有所悟，他现在的阴阳雷法，双双进入瓶颈，是否已经到了修习五雷正法的时候？</p>
这是师父对他的考验吗？以阴阳雷法，推演出五雷正法的奥秘！</p>
目光变换间，陡然一定，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p>
……</p>
春去夏来，阴雨连绵。</p>
苍翠匆匆，凝露成珠。</p>
李无眠遥望天际，但见雷云翻滚，钻入鼻腔的空气，带着沉沉水汽，眼看又是一场瓢泼大雨。</p>
信步走出门扉，没两步，那风师弟挑着水桶，眨眨眼睛：“大师兄，都过去三个月，你可算出关了。”</p>
李无眠微讶：“这么快呀。”</p>
“可不是，对了，大师兄，你三月前传下的法门，有不少师兄弟都练得有模有样，想让你看看行不行，又不好意思打扰你。”风师弟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p>
李无眠细细端详，那是好勇斗狠之色。</p>
“有机会再说吧。”摇摇头，他今日出关，只是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答案。</p>
“还有，大师兄啊，大伙一致觉得，你起的名字过于惊天地泣鬼神，实在承受不起，能不能……”</p>
李无眠瞪大眼，怒道：“承受不起？男子汉大丈夫，生在这世上，总要背负一些东西。不叫扫清六合…白驹过隙…天下无敌…，难道叫什么九阳神功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之类的鬼名字吗？那也太老土了。”</p>
眼见他唾沫星子狂飞，师弟一愣一愣的，连忙摇头：“大师兄消消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咱不改，不改。”</p>
李无眠化怒为喜：“这还差不多。”</p>
拍着他肩膀：“我再度重申，这一个字都改不得，不然我会非常生气。”</p>
“大师兄且安心。”师弟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p>
李无眠心满意足而去，未往宫格殿宇，反而沿着小径，不多时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复杂的目光。</p>
他不理会，立于门外，正要敲响，遥望天边阴霾一眼，雷声轰隆，于是收回了手。</p>
“无眠，不必去了，进来吧。”</p>
张静清坐在桌边，小口饮着清茶，李无眠目光一扫：“师父，不碍事。”</p>
招招手：“这人老了，总要有点毛病的，过来。”</p>
他也不作小女儿姿态，便坐在对面。</p>
发觉那目光在桌下，张静清莞尔道：“俗话说佛道不分家，其实啊，是冤家。”</p>
李无眠皱眉道：“是哪个庙里的？我改日去扬了大雄宝殿。”</p>
张静清大笑道：“你呀，还不行呢，也大可不必，那老秃驴，没几年可活了。”</p>
当年争斗，他虽年富力强，修为着实弱了一重。</p>
为确保取胜，不得不动了……</p>
于是留下小疾，反观苦玄，伤了根本。</p>
这些年，觉己手重了。</p>
放下茶杯，玩味道：“让我猜猜，为何而来？”</p>
李无眠道：“还不是为雷法，弟子大概明白了，不论阴雷阳雷，压根就不是五雷正法，彼此联系微乎其微。”</p>
张静清抚掌而笑：“碰壁了？”</p>
李无眠道：“岂止是碰壁，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三天时间，我就想得明明白白。”</p>
张静清一惊，细细审视他：“那这三个月来？”</p>
李无眠并不隐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别的法门，师父知道的。”</p>
张静清摇头失笑：“怀义要是能有你一半坦诚就好了。”</p>
李无眠正要开口，张静清忽然道：“杀性太重。”</p>
李无眠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又为张静清填满，满不在乎道：“不重点怎么行？雷法劈不死人啊！”</p>
心念微动，丹田之中，一团如日白芒，神似道家丹法追求的金丹，依稀有些不详的意蕴。</p>
在改良金光咒的日子，净世之书的修为与日俱增。</p>
雷法三天便察觉到事不可为，这三个月却并未虚度，丹田之物是成果，算是巩固了净世之书第一重境界。</p>
张静清盯着他的脸：“可曾相冲？”</p>
“不会。”</p>
“是吗？”张静清松口气的同时，取而代之是惊讶。</p>
雷法留有生机，并非说雷法弱势。</p>
纵然是阴阳五雷任意一部，这天底下也找不出几门可以与之媲美的功法。</p>
李无眠融汇阴阳雷法，若想再修一门，简直难如登天，纵然再温和，都会有冲突。</p>
“师父，究竟什么才是五雷正法，我也能感觉到，不论阳五雷还是阴五雷，都不弱，但是……”</p>
李无眠沉凝片刻，问出心中的疑惑。</p>
张静清微微笑道：“岂止是不弱，无眠，阴阳五雷，已是这人间顶尖的功法，但五雷正法，唯有天师可修。”</p>
“那究竟？”</p>
张静清却不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说说，异人和常人的区别在哪里？”</p>
李无眠不假思索道：“能感应炁，运用炁，哪怕是最微弱粗糙的应用，都说明成为了异人。”</p>
张静清继续道：“那异人间的分别呢？”</p>
李无眠道：“先天和后天，先天异人，生来就能感应运用，并且多数有着先天异能，而后天的异人。”</p>
张静清道：“后天的异人，原本是常人，通过修炼得炁，能力与修行的功法息息相关。”</p>
李无眠点头道：“是的，师父，但这和五雷正法有何关系？”</p>
“你直接问我五雷正法为何，我无法告诉你。”</p>
李无眠微惊：“天师度吗？”</p>
张静清含笑道：“通过修行成为异人，修行的功法自然也有高下之分，功法层次越高，力量大体会更强。”</p>
李无眠道：“师父说过，不论阴五雷还是阳五雷，都是人间顶尖功法。”</p>
“是的，但为师没有告诉你，古时的异人界，于功法其实有一个模糊的甄别。”</p>
李无眠凝神倾听，张静清微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借古圣先贤之言，将这能助人修行，成为异人的功法，分成三等，为人法、地法、天法，此三法，涵盖异人界一切修行之法。”</p>
“扶我起来。”</p>
李无眠回过神来，依言而去。</p>
搀扶张静清，见其小幅度颤抖的小腿，倍感揪心。</p>
师徒两踱步至门边。</p>
余观狂风呼啸，遍体寒凉；</p>
又见黑云压顶，瞳中沉暗。</p>
堆积阴云之中，雷鸣酝酿多时，轰隆震耳欲聋。</p>
“金光是人法、阴雷是人法、阳雷还是人法。”</p>
一道闪电划破天穹，阴暗的苍空犹如白昼，豆大的雨点漫天盖地。</p>
劲风吹动灰须灰发，正气凛然的面容，深邃空濛的双目，透出淡淡寂寥之意。</p>
“五雷正法，并非人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