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动荡，擂鼓阵阵，城下刀兵如林，那种铁蹄轰隆的巨大声响，使得整个城墙连同守城的官兵一同震颤。</p>
立在高高的城墙上，水波的脸色苍白，他身边的士卒，牢牢地将他压倒在城垛里面，每一个士兵，俱是神色惶惶。</p>
薛绍眼睁睁看着沐家军的兵马盔甲，就如潮水一般，蜂涌而至，其声势之巨大，远不是前几次遭遇战能够相比，他脸色惨然，双目充血，高声喝道：“放箭！”</p>
箭只倾泻而下，不知多少攻城的官兵，被一箭射落，整个人瘫在猩红的泥土上，成了这一场战争中微小的尘埃。</p>
沐延昭依旧冷静，挥挥手，让城下的人马暂时退下，不多时，沐家家便结成阵型，竖起盾牌。</p>
战场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宁静。</p>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转眼间，城下数十辆投石车，把一颗颗巨大的石块儿，抛掷在大庸古老的城墙上面。</p>
一支巨大的火箭刺穿了城头上的一个士卒，火星四射，烟雾弥漫。</p>
薛绍的头发被擦到一丝火星儿，熏得脸色黑紫，心中的怒火喷涌，冷笑：“沐七，你的心是不是黑的？你的血是不是冷的？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想要了，也好，我这就替你结果了她！”</p>
他一反手，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抢过一把砍刀，刀锋闪亮，那一瞬间，顾婉甚至能感觉到刀上森冷的气息。</p>
沐延昭握着马缰的手一震，一双清亮的眸子，终于染上了浓郁的黑色，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座下的土黄马本能地长嘶一声，向前冲了几步。</p>
水波也脸色大变，右臂虽已断掉，却还是火辣辣的疼，他咬紧牙关，把心里想吼出来的‘住手’二字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和着绝望的血泪——这是一场战争，凡是能够打击敌人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这里没有无辜者，没有正义，没有道德，最要命的是，绝不能心软……</p>
顾婉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似乎她一到紧张关头，就会变得很冷静，还不等薛绍的刀削断她纤细的脖颈，她手上的细锁链忽然断裂，拼尽全身的力气，在城墙上一撑，闭上眼，一跃而下！</p>
在这一瞬间，顾婉忍不住自嘲，不知道自己起跳的姿势，是不是很优美……如果未来人们根据这段儿历史，拍成电视剧，自己的行为，不知会被演绎成什么模样！</p>
其实，在在场敌我双方，所有官兵眼里，猎猎寒风中，黑发飞扬，长袍飘荡，面色如玉的她，美丽且妖异，说不清是神是魔。</p>
沐延昭静静地看着，一动都不动，耳边的战鼓声，刀兵相交的铿锵声，忽然变得遥远飘渺……</p>
他的贴身护卫孙树海，牢牢地盯着自己的主人，低呼了一声，咬牙冲过来，低声道：“七爷，您受伤了，七爷？”</p>
沐延昭抬着头，动也不动。</p>
孙树海跳下马，奔过去抓住他的手，硬是把他手里的长鞭夺下，只见他两只手都是鲜血淋漓，一条普普通通的马鞭，居然把他那双只曾拿过笔墨，拨过算盘的手，磨得支离破碎。</p>
孙树海手无足措，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替主子包裹伤口。他举目四顾，高声呼喊别人来帮忙，沐延昭却身体踉跄，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p>
孙树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沐延昭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咳了一声，推开他，摸索着爬起身，摇摇晃晃地拉住缰绳，用鲜血横流的手按住鞍，银色的披风上，马鞍上、地上、马背上，一片殷红。</p>
挣扎了半晌，终于上了马，沐延昭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大口大口地喷出来，他咳得摇摇晃晃，终于坐不住，又一次从马上跌落！</p>
周围一片惊呼声。</p>
沐延昭听而不闻，用力撑起身子，不屈不挠地想要攀上去，挣扎许久，始终上不去，他的爱马长嘶不已，一屈膝，跪了下来，沐延昭一怔，脸上的微笑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他叹了口气，终于不做无谓的尝试，俯下身，苍白的脸贴在马脖子上面，闭上眼睛——</p>
“你们围着我作甚？大庸城这区区一座孤城，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打得下？”</p>
他付出了这么大的，如此惨烈的代价，如果还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能完成他的诺言，不能给世间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个天下太平，那岂不是太过悲哀？</p>
只是，再太平的天下，也只是别人的了！</p>
孙树海和周围的将士大声呼喊着什么，他一丝也听不到，耳边只有奇怪的嗡嗡声，眼前一片猩红，沐延昭想，他大概是累了，为了这场战争，他不知道多少日夜不眠不休，又怎能不累，他现在需要一场长眠，不醒的长眠！</p>
可他偏偏无法睡，耳边的惊呼声太响，响亮的让他心慌意乱——为什么他们还不肯让他睡，他很累很累了啊！</p>
沐延昭从来都是有风度的，即使是一袭旧衣，他也能穿出锦衣华服的味道。</p>
但此时此刻，沐延昭明明穿戴银色盔甲，本应是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可他却仿若只是世间飘零的幽魂，连生命都不复存在！</p>
“七爷，你睁开眼看看，看清楚，顾小娘子还没死呢！”</p>
孙树海急得脸色涨红，用力板起沐延昭的脸，摇晃他的身体，大声吼道：“七爷，你看看，孤剑小娘子哪有那么短命！”</p>
就在顾婉一跃而下的同时，一个穿着丰朝兵卒衣袍的男子，也跟着从城墙上窜了下来！</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