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孽不可活啊……”人群之中,石奋低下了头颅,在心里叹息着。
他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拉一下淮南。
但现在看来,淮南王自己已经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石奋也再没有拉刘荣一把的想法了。
因为,这样一个上不孝父亲,下不友爱兄弟,还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诸侯王,没有人能救得了,他石奋也不愿意救。
更可怕的是,在石奋眼中,刘荣现在的这一句话,其实就是在所有听众心里,坐视了他确实‘忤逆不孝,目无王法,亵渎君父,诅咒天子’的罪名。
道理很简单。
刘荣过去的所作所为,在场众人没有几个亲眼见过。
一切都是旁人的转述和渲染,所以,造成的印象也就那样了,感触并不深刻。
但,现在,刘荣却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宗室诸侯,元老大臣以及外戚勋臣的面,咆哮殿堂,辱骂鲁王,还非常阴险毒辣的揭开了鲁王的伤疤。
一个对弟弟恶毒辱骂和诅咒的人,会是一个好哥哥吗?
答案是否定的。
而传统诸夏的善恶观,从来都是感性的。
通常情况下,连地方官断案,都会选择倾向一个大众所认可的好人或者君子,而无情的判决一个大众印象里的小人或者奸商有罪。
这种道德断案法,一直就是地方官,尤其是基层地方官自由心证的主要方式。
一般来说,只要能证明某某是个坏蛋,那么官司基本就能赢下来。
因为,对于诸夏民族的社会来说,法律是维护社会秩序和公序良俗的工具。
哪怕是法家,也得承认,刑罚只是为了导人向善。
所以,法律是不可能去惩罚一个好人,而维护一个坏蛋的。
一旦你被证明是个坏蛋,那么所有一切对你的指控都将成立。
所以,当今社会,大复仇主义才会如此流行和昌盛。
子报父仇,几乎就是天经地义的人设。
刘荣现在如此不智,等于自己断绝了自己的生路。
就连刘荣自己,在出口之后,也是慌了神。
他并不蠢,所以他知道,自己干了蠢事。
是以,他立刻就匍匐下来,对着窦太后和薄太后疯狂磕头,拜道:“臣有罪,臣万死,请太皇太后、皇太后赎罪……”
“臣情急出口……实在是鲁王污蔑孙臣太甚……”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他慌不择路,甚至没有对刘端道歉。
而这,无疑是致命的!
受此奇耻大辱,被人无端揭开伤疤,鲁王刘端瞬间化身为复仇的恶魔。
他扭头狠狠的看着刘荣,几乎要将刘荣一口吞下。
“淮南王,还不赶紧对鲁王道歉?”刘彻却是站起身来,面带怒容,刘荣的行为,帮了刘彻一个大忙,而刘端的补刀,更是让刘彻意外至极。
原本以为,想要做到这一步,还需要一番‘循循善诱’,但如今看来,这刘荣确实是惹怒了太多太多人了。
而刘荣的行为,也给了刘彻一个发飙的理由和机会。
他提着绶带,面带温柔,看向刘端,对于这个弟弟,他一直有些同情。
其实,刘端人不坏。
表面上看起来,他玩世不恭,心肠毒辣,诡计百出。
哪怕是现在,鲁国的士大夫地主贵族们也已经被他玩的欲仙欲死,泪流满面了。
就国两年,鲁国就已经有上百名贵族和官员,被他举报给了廷尉,现在都还蹲在大牢里呢!
堂堂鲁王,居然给廷尉跑腿,充当第二廷尉的职责。
甚至刘端还自封自己为‘鲁国绣衣卫都督’。
想想都有些幽默。
自然,士大夫贵族们,对于刘端的印象差到无法形容,各种抹黑和攻仵段子,将他从头黑到脚。
但鲁国百姓却很喜欢这个大王。
刘彻自然知道,刘端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当一个贤王,做一个好人。
他现在的所有行为,其实都是在发泄和吸引他人的注意。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刘端检举所有的士大夫贵族官僚的证据,都是这些士大夫贵族官僚自己给他的。
他用的手段,其实也不多,就那么几个。
无非就是见到一个当官的,立刻就满脸笑容,一副礼贤下士的国王模样,然后,送他钱,送他宅邸,送他妹子,让他感激涕零,以为遇到明主,然后掏心掏肺,什么事情都告诉了他。
刘端回头就卖了这个家伙,送他去廷尉喝茶了……
然后,送给这人的钱帛、田宅、女子,翻倍的回到了他手里……
又或者拿出一个诱饵,譬如说某个肥缺,吸引官僚们自投罗网,给他送钱。
然后,这些渣渣罪证确凿,被廷尉带走了……
这些套路虽然简单,但,妙用无穷,对于淳朴的士大夫贵族来说,简直是防不胜防。
哪怕人尽皆知,鲁王是个坑,但跳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说到底,这就是人性。
当然,也跟刘端有时候,确实会当真。
任用不少有能力和手腕的官员有关。
但这一切的所有行为,在刘端眼里,其实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一个用消遣生活和打发时间的游戏罢了。
结局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谁能让他开心,让他满意,让他爽,谁就可以胜出。
失败者,就不好意思,麻烦去一趟廷尉。
对于刘端,刘彻一直在注意,并且施加一些影响,以引导这个弟弟更积极乐观的面对他的人生。
甚至,刘彻都已经给刘端做好了计划了。
让他成为一个显示自己仁德与远见,包容和宽恕的牌坊。
“回禀陛下,臣不需要淮南的道歉,也不会接受淮南的道歉!”被揭开了伤疤的刘端,怎么可能会放过刘荣?现在在刘端的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个目标了——怼死刘荣。
刘荣不死,他就会浑身难受。
对刘荣的恨意,甚至已经成为他的力量。
他狰狞的看着刘荣,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份帛书,跪在地上,呈递在手上,拜道:“因为,臣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臣对淮南的指责,一切都是事实!”
他高高呈起那份帛书:“此臣所搜集到的淮南罪证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