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两国君主先后发布命令:匈奴人来到长城内,汉人可杀之,汉人去长城外,匈奴可杀之。但从前的一切,全部一笔勾销,谁也不要再提了。
那一次匈奴人动员了十四万骑兵,入侵中国,之后又断断续续的打了两三年。
也不过就在原先的条约基础上增加了一项高粱酒以及青铜器皿的约定。
为此,老上单于甚至不得不同意放弃了追究那几个导致战争的家伙的责任——也就是国书中所说的章尼等匈奴降臣。
并导致了,从此以后,匈奴贵族在其国内一旦发现有危险或者过不下去了,直接往长城内跑,寻求汉朝庇护。
如今,汉匈之间,相互庇护对方国内的逃亡官吏和贵族,甚至都成了潜规则了……
现在,军臣什么事也没干,就靠一封国书,几句嘴炮,就想从刘彻这里得到他们过去通过无数次战争也得不到的东西?
这让刘彻对军臣的智商,极为怀疑。
刘彻甚至觉得,军臣肯定是疯掉了。
当然……
刘彻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军臣想要故意激怒他。
激怒他动手杀了,或者干脆囚禁伊稚斜。
这样,无论事后两国是开战还是嘴炮冷战,都是极好的。
军臣甚至还能借此,打着为伊稚斜报仇的口号,将其整个幕南地区的部族整合起来,清理掉那些过去右贤王的余孽。
就算最后,依然打成了十七年前那场战争一样的局面,那也不错。
一箭数雕,一石n鸟啊。
这样想着,刘彻的嘴角就露出了笑容。
“军臣的算盘打的还真是不错呢!”刘彻暗暗想道:“无论朕怎么选择,好像他都能占到便宜……”
“讲道理的话,敌人要我做的事情,我就应该偏偏不那么做……”刘彻托着腮帮子想道:“但这伊稚斜都送到朕面前了,哪怕吃点亏,杀了或者留下他,对朕都是极好的……”
未来匈奴的单于,一个极具战略眼光和决断能力的领导人。
这样的人生命,简直就是无价啊。
在刘彻的角度来说,便是为了他,跟匈奴人走过一场,也不无不可。
只是……
这样一来,就太便宜军臣了!
你要知道,匈奴内部,一直就是存在着各种矛盾和各种利益纠葛。
万一要是杀了伊稚斜,反而让匈奴团结起来,在哀兵的作用下,整合成一个整体,那就不妙了。
历史上,伊稚斜就是将匈奴整合了起来,结果,汉匈战争延绵数十年……
反倒是放伊稚斜回去的话,匈奴内部就将依然保持混乱,幕南部族和幕北部族的矛盾,会继续存在。
只是,伊稚斜这样的人物,一旦回到匈奴,有了这次中国之旅,刘彻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譬如,他丧心病狂的推动匈奴体制改革,甚至,学习燕昭王,千金市马骨,大力招揽中国文人、知识分子。
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众所周知,任何一个在历史上,曾经对中国王朝的地位构成挑战的游牧民族,基本上都是得到了来自中国的堕落文人和知识分子的帮助后,完成了进化,这才真正成为中国的大敌。
譬如辽金蒙古满清。
从历史上看,伊稚斜具备了这样做的心胸、能力和手腕以及见识。
“真是烦啊……”刘彻挠挠头,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弧线。
“哦嘿嘿……这个主意很棒,非常帮,朕决定!就这样办!”刘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对于中国来说,邻居家里,什么样的情况,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
答案就是请看南北棒。
而什么样的情况,最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答案是请看南北越猴。
一个统一的匈奴帝国,对刘彻来说,显然是糟糕的。
而一个分裂的匈奴,才是好匈奴。
分裂和肢解自己的敌人,让他不得不跪舔自己。
目前来说,这个科技树,中国还未点亮。
但没关系,作为穿越者,刘彻在史书上看过无数历史上的高手肢解他国的案例。
尤其是大英帝国那登峰造极的挑拨离间和分化瓦解之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几乎可以用艺术来形容了。
虽然刘彻没有在牛津的外交学院学习过,也压根没有任何外交经验。
但,匈奴也不是那些后世被英国人坑的泪流满面的各国啊。
而且中国历史上,也从不缺类似的事例和高手的故事。
譬如隋文帝肢解突厥,汉宣帝勾搭呼韩邪单于,都是经典案例啊。
“首先,朕得设计一个局,让军臣和伊稚斜都不得不跳下来的局……”刘彻心里想着,迅速定下策略。
而伊稚斜却是被刘彻那一问,问的有些语塞。
汉匈关系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是最开始那样,一言不合,就要拉开架势开干的局面了。
六十年来,匈奴在长城内和长城的要塞上,撞的头破血流。
虽然曾经有过胜利,但是,代价太大了。
大到匈奴人认为不划算。
不然,还和个毛的亲,直接进来抢,岂不是更快?
打到现在,错非是幕南诸族,不抢汉室,根本没地方可抢,恐怕他们也会跟西部和幕北部族一样,高高兴兴的西征了。
汉朝这头刺猬,谁爱撞谁去撞!
如今,匈奴主力西征,留在幕南的部族,在面对汉军时,自保都估计有问题了。
所以,面对汉朝皇帝的强硬回应,伊稚斜甚至连放狠话回应的底气都没有了。
使臣的底气,在于军队的拳头。
拳头没有对方硬的时候,除了忍气吞声,难道还能爆种不成?
自古弱国无外交!
更何况,伊稚斜目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还希望能在汉朝君臣面前留个好印象,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如此一来,伊稚斜就连最后的那点可怜的底气也消失了——万一得罪了年轻的汉朝皇帝,对方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跟谁讲理去?
但好像不讲点什么的话,日后回国,会没法子交代。
尤其是没法子向那些支持和拥护他的幕南部族贵族、首领交代。
于是,伊稚斜勉强提起些气力,尽力的用他所能选择的最强硬的语气回应道:“陛下,难道就不考虑两国多年来的友好关系和联姻关系吗?”
“友好?”刘彻笑了。
国与国之间存在这种关系吗?
但这种话是不适合说出来的。
无论如何,在正式场合,友好和亲,这种妆点门面,连自己都不信的胡话,还是有必要说一说的,万一唬弄住对方了呢?那岂非赚到了?即使没有,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
刘彻于是笑道:“右谷蠡王说的很对,汉匈两国过去数十年的友好关系和姻亲关系,确实需要‘维护’和‘发展’,当年朕皇祖与贵国先单于盟约:要使两国老者得所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甚以为是,以此话嘉与右谷蠡王,与君共勉!”
“皇帝圣明!”伊稚斜见到有台阶下,立刻就顺着下了,闭口再也不提国书的内容了。
“右谷蠡王,朕已在后殿,略备薄酒,为君等设下了接风宴席,还请君不吝赏光……”刘彻笑呵呵着说道,也没有再去提那个完全是yy的和亲物资要求。
有本事,军臣可以带队来长城脚下感受一下什么叫钢铁长城。
到那个时候,刘彻一定不会吝啬,为军臣在长安城里盖一座大宅子。
刘彻现在对自己方才的想法,非常有兴趣,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番了。
秦侩不也曾经愤青过?汪精卫,还曾经‘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再忠贞的烈士,都有可能倒在糖衣炮弹之中,再厉害的英雄,也会被利益和仇恨蒙蔽双眼。
更何况区区一个伊稚斜?一个没有文化的夷狄首领?
别说,刘彻还留了后手。
万一伊稚斜实在不上道,那就送他上路!
伊稚斜闻言,却是心里一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能不能活着回到草原,恐怕就看接下来的酒宴,他能否忽悠住这个年轻的汉朝皇帝了。
一时间,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绷紧了一样。
他微微俯首,道:“谨遵皇帝之命!”
但实则,手心里已然全是汗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