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耶律楚昭(1 / 2)

 就在燕南天和他的谋士谈论宪政的时候,在新近为风雨入京而修缮起来的凉国公府内也正在同样的讨论。

相比起燕南天府邸的豪华,胜利者的宅第却显得格外简朴。

出身于平民的风雨显然十分厌恶这种贵族的排场,所谓的凉国公府也仅仅是当初李氏家族的一处地产,虽然也有数个庭院,但是无论装饰还是点缀充其量却不过是富商或者三、四品官员的水准,只是四周的铁甲森严,还有府内布局的曲折层叠,无不暗合兵法,又彰显了恢弘的气度和威严的肃穆。

一个不懂得享受的家伙!

无论是出于敬意还是出于傲慢,在那些京城的达官贵人和目光如炯的有心人眼中,对于风雨身居高位却又远离贵族所流行的奢华,不由产生了共同的评价,只是前者有些不屑,而后者则是戒虑。

但是不管外人的心中如何想,风雨似乎并没有改变自己行为的意图,在接受了天子率领诸侯以前所未有的礼节隆重迎接,以及随即与之长时间的秘密会谈之后,风雨返回自己的府第是已经是掌灯时分。

相对于外面百姓们接着迎接风雨而兀自没有停歇的欢庆热闹(部分是圣京很久没有这样的欢庆了,部分则是由于朝廷官员为了迎奉风雨这位新贵而下达的命令),堂堂凉国公府似乎有些落寞。以万人瞩目的英姿进入圣京的主角,也并没有任何显耀与庆贺的意思,而是不顾旅途疲劳,立刻召见了自己的心腹,先一步进入圣京最终促成了此次宪政的最大功臣,风雨军特使耶律楚昭。

“恭喜凉公,根据宪政的法案,您拥有了和天子等同甚至更大的权力,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彻底拥有西北三个行省;而且可以否决执政议会提出的任何一个法案;可以在必要时解散整个议会;可以解释议会任何一个法令;最重要的还可以提名宰相的人选和更换宰相,从而控制朝廷中枢的运作。”

在书房内,耶律楚昭一边格外兴奋的称呼着风雨刚刚获得的爵位,一边不无自豪的介绍着自己一手缔造的杰作。

的确是一个杰作。

在复杂繁琐的种种规定之中,耶律楚昭非常自豪的认为自己为风雨军争取了最大的权益——以三分天下的力量获得了对于整个议会进而对于整个帝国的支配权。

这,是一场足以名垂史册的外交争锋。

而这一切,完全有赖于自己杰出的外交才华。

早在风雨军攻打巴蜀的时候,耶律楚昭便奉命秘密前来圣京。当时,他是以西北名儒、风雨军重臣陈善道的副使的名义前来的,给外界造成的印象便是协助陈善道运用其名望拉拢各方诸侯,以便和天子对抗,从而在即将到来的宪政中获取好处。

恐怕当初谁也会料想到,在这个来到圣京之后便时常周旋于达官贵人、名流士绅之间的特使团,其实真正掌握大权的,不是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而是他耶律楚昭,来自于草原部落,被人们视为蛮夷胡人,然而又没有草原部落的野人那样孔武有力,反而更象南方人文弱的古怪青年。

作为当年一手促成举族南迁投奔风雨军的有功之臣,耶律楚昭在外交谈判中功勋显赫,他曾经连合纵横挑拨草原各部落削弱呼兰帝国实力,导致了风雨的“汉月计划”达到了最大的成效;也曾经孤身一人深入敌帐,借助着风雨的威势成功说服呼兰的大将,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的占领了玉门关。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怎么放在圣京的那些自恃甚高天子近臣们的心上,直到谈判开始之后,自诩才高八斗的大臣们方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之处。

坚忍不拔、灵活机动,时而怒发冲冠、威武不屈,时而巧妙周旋、以退为进,在彬彬有礼丝毫不逊于圣龙名门的风度礼节背后,有的却是对于既定目标的执著,对于复杂陷阱的敏锐,对于唇枪舌剑的娴熟,对于方式方法的现实,以及实现目标的狡猾。

虽然说外交的成功源于力量的根基,但是同样的力量却完全可能在不同的外交家手中结出不同的果实。

耶律楚昭则的确没有辜负风雨的信任。

通过不懈的努力,风雨军获得了战场之上无法获得的利益——对于风雨军极其有利的势力范围的法统确认。

这就是宪政和民主——那些从白毛鬼出学来的游戏规则的奥妙吧!

耶律楚昭有些得意的想道,通过对于宪政规定的讨价还价,这位来自草原的年轻人,凭借着自己极其敏锐的政治触觉,宪政,意识到了这个从麦坚引进的新鲜玩艺的真实本质,而对于这种本质的领悟,则让他在那些诸侯们浑浑噩噩、绝大多数天子和风雨的支持者们都莫名其妙乃至不约而同的激烈反对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了其中的奥妙以及对于风雨权势扩张的好处。

——根据宪政的游戏规则,理论上,只要争取一个盟友,便可以控制三个人的团队,而三个人则可以控制五个人,五个人可以控制九个人,九个人可以控制十七个人,十七个人控制三十三个人……,以此类推,当这个团队能够控制五十一个人的时候,便可以进而控制一百个人,而控制了为数一百人的执政议会百人团,根据宪政的规定也就意味着获得了对于整个圣龙帝国的统治权。

而实际则比这个更为简单,因为耶律楚昭为风雨争取到了更为有利的特权——三位总督联合提案所产生和天子等同的解散议会权、否决法案权、任免宰相权,此外还有法令的解释权,这一切都将帮助风雨根本无需战争,便可以操纵议会,进而控制帝国。

上兵伐交,战胜于朝廷之上!

这是耶律楚昭在缔结这份风雨军和宣武帝之间协议的时候,脑海中所冒出的最为强烈的念头。

不同于那些对此不屑一顾,并且不满给了那个并没有自己牢靠的军事力量的天子太多的权力,认为完全可以通过战争扩展势力范围进而无力统一帝国的好战的将军们,耶律楚昭格外清晰的认识到了,相对于武力征伐,自己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争取到的,是战争永远无法真正获得的对于风雨权势的法统的承认。

只有毫无政治头脑的人,才会认为军队可以解决一切。

一个依靠武力登上王位的君主,和一个依靠世袭和传统拥有王位的君主,他们的力量根基是完全不同的。

依赖武力获取王位的君主,如果不能够在拥有了帝国之后转向世袭君主的话,那么完全依赖于他自身魅力和能力的权力势必会随着他自身的衰弱而烟消云散;但是拥有世袭和传统的君王,则完全可以凭借着传统的力量来维系自己的统治,只要自身没有太过糟糕的错误和恶劣的行为,同时也没有来自外面的更为强大足以摧毁内部传统和团结的力量,那么这个君主将会世代延续。

虽然传统会妨碍到变革和进步,但是他却可以提供稳定和安全,这是风雨和风雨的将军们所建立的王国所最为欠缺的东西——出身于平民依靠军队起家的风雨,如果无法得到贵族和民众们在法统上的支持的话,那么再辽阔的领地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伴随着风雨可能出现的错误或者个人的衰老死亡,将随时面临着天子以大义名份的征讨和部下们的反叛。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去年的年底就已经出现过一次,尽管拥有大义名份的一方并不一定能够获取战争的胜负,但是却可以获得外交和政治方面的主动权,让另一方陷入被动,风雨确实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所以,在风雨的将军们不满无法通过战争来获取武勋,而天子的近臣们弹冠相庆维系了天子的威严、拯救了社稷的延续并且制约了诸侯的同时,耶律楚昭却自信满满的认为,自己正在动摇一个旧帝国的根基,开创一个新帝国的未来。

因为,在绝大多数人的视野盲点,风雨其实收获了很多。

——风雨将不再是一个在法理上无法干预朝廷否则视为篡权的地方诸侯;也不再是天子任命的、随时可以撤换,仅仅是拥有对于自己采邑世袭的国公;如今,他的地位来自于他控制的领地,他的军队、实力和影响,却可以名正言顺的扩展到京畿乃至全国,任何的质疑从此都将反而变成了大逆不道。

相对而言,天子虽然依靠宪政挽回了曾经已经失去的对于帝国的控制权,通过这场复杂的宪政游戏,来影响和操纵议会进而主宰帝国,同时皇室的地位也得到了进一步保障,至少在权力斗争暂时失败的时候,基本上可以不必担忧权臣们威胁到皇室的生存(没有这个必要),因此拥有了一定的退路,以及重整旗鼓的空间和时间。

但是,天子对于帝国的绝对统治权却沦丧了。

过分注重于现实,并且过分自信自己只要能够暂时从诸侯们兵马的威压下解脱出来,便一定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和正统的力量恢复皇室昔日威严和辉煌的萧剑秋,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忽略了其实宪政的实施,已经逐渐丧失了他赖以为生存的正统力量,而且这种力量的消失,绝不是通过权力斗争的胜利便可以轻易恢复的。

“耶律先生辛苦了!”

和耶律楚昭有着共识的风雨,并没有理会风雨军内部对于此次和天子达成协议的不满之声,给予了耶律楚昭很高的评价。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尽管身体似乎因为当初饮下了政敌的毒酒而遗留了不少麻烦,再加上连续几次的重伤和沙场奔波的操劳,所以显得单薄和文弱,但是这一切都却无损于那睿智的头脑。

以圣龙帝国前所未有的传奇和年龄获取了帝国有史以来人臣们所无法比拟的功绩与权势,使得这位脸色微微苍白、举手投足也有些惫懒的青年,已经登上了权力的颠峰,放眼圣龙无人能及,然而只有最为亲信的部下,方才会从偶尔闪现出锐利的眼神中,看到那无法言喻的深邃,而正是这种投向于遥远和未来的目光,带动了风雨和他的部下们,始终都没有驻足和满足于现有的一切,为圣龙乃至世界演绎了一曲又一曲令人惊叹和激昂的奏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