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很快，神色有些沉郁。</p>
钟粹宫的太监和宫女只敢匆匆行礼，连一句吉祥话都不敢说，目送他走远才敢轻轻吐一口气。</p>
“芷羽？”</p>
卧房没有，书房也没有。</p>
姜峥有些疑惑。</p>
临时调来照看姜芷羽起居的嬷嬷这才敢插话：“皇上，公主在西厢房。”</p>
“西厢房？”</p>
姜峥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p>
因为西厢房里面，摆着吴嬷嬷的灵位。</p>
嬷嬷说道：“赵公子和乐阳公主不在的时候，公主都会呆在西厢房。”</p>
姜峥胸口有些闷，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去敲西厢房的门，转身朝钟粹宫外走去。</p>
……</p>
日升日落。</p>
斗转星移。</p>
转眼之间，一天一夜过去。</p>
魏国。</p>
西陇驻军。</p>
贺繁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好觉了。</p>
就在方才刚刚破晓，一个僧人一个道士，先后来到他的营帐，为了他带来了两万颗丹药。</p>
这丹药在丹药之中算不得贵，只算成本，十金一颗，吃下以后的十二时辰以内，实力能提升接近八成。</p>
缺点就是，服用以后丹田和经脉就会进入到不可逆的萎缩过程，直到成为不能修炼的废人。</p>
贺繁眉头微皱：“圆真大师，冲和真人，这就是你们带来的诚意？”</p>
两万颗丹药，自然是给两万魏军精锐服用的。</p>
服用之后，不论生死，都会彻底废掉。</p>
虽说这次过去就是拿命去换赵定边的命的，但从贺繁本身的角度来说，给魏国军人喂这些丹药，还是有些于心不忍。</p>
毕竟，到时候即将派过去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p>
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冒出几个出色的将领。</p>
可这……</p>
圆真和尚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阿弥陀佛！那贺将军认为，我们应当带来何种丹药啊？焚心丹倒是可以，药性过去之后，只需承受一日焚心之痛，若焚心丹可由贫僧之血来炼，那炼两万颗又如何？”</p>
贺繁噎了一下：“这……”</p>
他心里很堵，但不得不说，圆真没有说错。</p>
焚心丹价值千金，恐怕魏国倾举国之力，也未必能够炼出两万颗。</p>
也许，姜淮那个毒妇来的时候，已经把所有问题都替自己想好了。</p>
真是好毒的心啊！</p>
但不得不说，她的确给魏国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本来牢不可破的西陇关，也因为她的出现，打开了一个缺口。</p>
就在刚才，他收到一封密信，里面说因为姜淮的出现，魏国高层引发了一场大地震，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皇帝叫到了御书房，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情究竟怎么实施。</p>
其中，就包括了丞相和魏军主帅。</p>
御书房内，文官与武将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p>
最终魏国皇帝力排众议，说叫他们来，并不是为了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来商量几个问题。</p>
让谁去跟赵定边换命？</p>
怎么跟赵定边换命？</p>
寺庙和道院那边，应该买多少丹药，要哪几个宗师？</p>
又当给他们多少好处？</p>
所有人，只能讨论这几个问题，若再质疑，当场罢官。</p>
于是，众人只能老老实实地讨论，最终达成了一致的看法。</p>
两万精锐，从魏国王牌军队中抽调，星夜奔驰挺向西陇关，中午之前便能赶到，开战之时，全员服用丹药殊死一搏。</p>
寺庙与道院，则是请来两位顶尖的宗师，分别是最大寺庙的主持，以及最大道院的掌教。</p>
好处便是增设两个节日，分别是佛道的传教节，每年都要由地方官府牵头举办。</p>
这代价，不可谓不大。</p>
提出这个时候，佛道两家皆是心中狂喜，没有人认为赵定边能够独战两位顶尖宗师而不死。</p>
毕竟，以前魏国的那个宗师级的大将军，就是冲和真人的弟子，曾与圆真和尚交过手，却连十招都走不过。</p>
若不是国运之前不能造次，这两位宗师早就被奉为国师，魏国也早就名存实亡了。</p>
从今以后，传教节一开先河，佛必兴，道必兴。</p>
当然，贺繁知道，皇帝还没有昏庸到饮鸩止渴的地步。</p>
因为没有跟赵定边在战场上交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位荒国镇国公有多恐怖。</p>
若真结局如同姜淮所说，赵定边与魏国两位宗师同归于尽，那么佛道两家也会受到重创，魏国朝廷所受的掣肘至少能减少一大半。</p>
即便真有传教节又如何，没有真正的高手制衡，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p>
到时魏国除了损失了两万精锐，以及大笔的钱，几乎没有任何损失，指定是血赚了。</p>
于是。</p>
寺庙和道院在赌，两位宗师联手杀了赵定边以后能全身而退。</p>
魏国皇帝也在赌，赵定边这位六国第一战神，已经到达了碾压所有宗师的地步。</p>
到时。</p>
若赵定边死，立刻割五城给楚国，换取五年不战，全部兵力剑指西陇关，一举打垮荒国。</p>
若佛道两位宗师死，立刻以雷霆手段整顿佛院道院，打断两教通过吸魏国血而长成的脊梁。</p>
若同归于尽。</p>
哦豁！</p>
双喜临门。</p>
皇帝甚至秘密将皇宫内的宗师高手调了过来，死死守着望归山归来之路，防的就是两位宗师只是与赵定边两败俱伤。如果他们重伤遁回，宫中高手必将会给他们迎头重击。</p>
到时还传教节？</p>
若你们想被人当丑角一样取笑，这节，你们过便是。</p>
娘的！</p>
都赌起来了。</p>
贺繁就知道，只要是跟荒国沾边，没有一个不赌的。</p>
当然，这些都有一个前提。</p>
就是姜淮没有坑人。</p>
“将军！”</p>
营帐外响起一个声音。</p>
贺繁转头冲圆真和尚和冲和道人拱了拱手，示意他们歇息片刻，便转身出了营帐，看着自己的副将问道：“如何？”</p>
副将飞快汇报：“末将对比了近两个月双方发生的所有冲突，姜淮带来的兵力分布图没有问题。我们安排在荒国的探子也传来消息，就在前几天，赵定边带着镇国卫从京都奔赴到了雾隐山，齐齐失去了人影。</p>
据探子汇报，赵定边并没有骑火麟马或者嘶风马，甚至连破天戟都没有带，据调查他的破天戟在麟羽阁被当成拍卖金送给了代号为辛巳的人，那辛巳就是曾经拍卖破虏内甲以及接砍山斧踪迹悬赏的人。”</p>
“好！好！好！”</p>
贺繁越来越兴奋，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姜淮没有撒谎。</p>
估计皇帝也是提早知道了这些消息，所以才下决心赌这一次。</p>
圆真和冲和想必也知道了，不然手持破天戟，胯下火麟马的赵定边，他们可能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会如此狂妄？</p>
没了火麟马和破天戟，甚至连嘶风马都没有骑过来，恐怕赵定边真要陷入死战了。</p>
如果所料不错，这个“辛巳”很有可能就是姜淮！</p>
虽然是个毒妇。</p>
但从某个方面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人。</p>
只要不是赵定边与两位宗师各自遁回，不管何种结果，自己都是立下了悍马功劳。</p>
这么说，这毒妇好像还有些可爱。</p>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p>
副将开口问道。</p>
贺繁沉思良久，开口道：“将库房里面的鱼肉米粮全都取出来，为奔驰而来的兄弟们接风洗尘！”</p>
副将愣了一下：“啊？这么奢侈么？若要如此，咱们的兄弟恐怕要断肉一个月了。”</p>
贺繁摇了摇头：“听我的就行，去吧！”</p>
副将只能点头：“是！”</p>
……</p>
日落时分。</p>
赵定边带着三十多个镇国卫，已经赶到了西陇山脉腹地，望归山已经遥遥可见。</p>
虽说望川跑死马，但对于这种修为保底都在二品以上的高手，其实算不得太远。</p>
“将军，那辛巳当真阴毒，竟然把你的破天戟坑了去。”</p>
一个镇国卫开口问道。</p>
听到这话，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问道：“是啊将军，这辛巳当真阴毒无比！那玩意儿可是你的宝贝，这次望归山之行凶险无比，没了破天戟，您实力可能……”</p>
赵定边微微一笑：“放心，以我如今的实力，破天戟充其量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p>
镇国卫纷纷竖起大拇指。</p>
“将军牛逼！”</p>
“将军牛逼！”</p>
“将军牛逼！”</p>
赵定边嘴角抽了抽：“你们都是跟谁学的？”</p>
为首的那个镇国卫嘿嘿笑道：“试问这满京都的‘牛逼’，哪一句不是从少公子那里来的？”</p>
赵定边：“……”</p>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孙子虽然文采斐然，但写了那么多惊才绝艳的诗，在京都的传唱度都没有这“牛逼”高。</p>
就连镇国卫也被荼毒了！</p>
也不知道是孙子的悲哀，还是荒国的悲哀。</p>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气息忽然在不远处出现。</p>
姜淮？</p>
赵定边顿时一愣。</p>
昨天在军机大营他就知道姜淮来了，不然按照军情处的效率，那些资料应该在中午的时候就能摆在自己面前，而绝不可能是日落时分。</p>
但他没想到，姜淮竟然现在就敢露面。</p>
我还没踩到陷阱，她怎么现在就敢露面？</p>
有古怪！</p>
赵定边豁然起身，真气陡然激荡开来。</p>
镇国卫们悚然一惊，纷纷起身警戒，却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不由疑惑地看向赵定边。</p>
真气反馈回来，并没有阵法的痕迹。</p>
赵定边这才沉声道：“全都原地戒备，我去看看！”</p>
“是！”</p>
镇国卫对赵定边是绝对的服从，不会质疑他任何命令，飞快摆出防御的姿态。</p>
赵定边则是深吸了一口气，辗转腾挪间，飞快朝姜淮气息出现的地方赶去。</p>
幽谷之中，果然站着一个浑身黑袍的人。</p>
感应到赵定边到来，黑袍人转过身来：“定边，好久不见。”</p>
是姜淮的声音。</p>
赵定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p>
黑袍人有些急切：“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p>
赵定边半闭着眼睛，继续沉默。</p>
黑袍人声音有些癫狂，又带着一丝哭腔：“你是不是还因为萧渐秋那个贱人记恨着我？”</p>
赵定边：“……”</p>
“我就知道！”</p>
“我就知道！”</p>
“萧渐秋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竟让你这么迷了心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p>
“我要杀了你！”</p>
说罢，整个人腾空而起，诡异的真气凝聚在掌心之中，狠狠拍向赵定边的印堂。</p>
赵定边只是微微皱眉，当即抬手与她对了一掌。</p>
“嘭！”</p>
两掌悍然相撞，赵定边站在原地岿然不动，黑袍人则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p>
不过黑袍人却没有狼狈坠地，反倒是轻飘飘地落在地上。</p>
她语气既幽怨，又欣喜：“你没对我下杀手，果然还是留情了，看来这么多年，我没白等，皇天不负有心人。”</p>
赵定边听得直摇头，揉了揉自己花白的鬓角：“你又不是姜淮，我为何要对你下杀手？”</p>
“哎？”</p>
黑袍人愣了一下，转瞬之间，就换了一道声线：“不愧是赵定边，这都能被你发现我是假的？”</p>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赵定边到底是否对姜淮存有杀心。</p>
发现刚才那一掌赵定边并没有杀意时，她还生气来着。</p>
却没想到，自己早已经被看穿了。</p>
不愧是好弟弟的爷爷，果然不同凡响。</p>
赵定边问道：“你是谁，跟渐秋是什么关系。”</p>
萧渐秋，就是他妻子的名字，只听这个名字，根本与那个手持神斧的女人联系到一起。</p>
黑袍人切了一声：“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发现我的。”</p>
赵定边缓缓摇头道：“方才你的声音，的确是姜淮的声音，但却是姜淮二十年前的声音，而你说的话，则是姜淮三十年前说的话。渐秋走后，姜淮被我打得重伤濒危，现在的她断然不会如此与我说话。”</p>
黑袍人挠了挠头：“嘶……大意了！”</p>
赵定边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方才你使出的是姜淮的掌法，真气却雄浑中正，与渐秋同出一脉，你是她师妹还是师侄，亦或是徒孙？”</p>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高冷道：“呵呵，你全都猜错了。”</p>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赵定边回应，顿时感觉有些没底气，又补充道：“真的猜错了。”</p>
赵定边：“……”</p>
他踌躇了一会儿问道：“错便错了，你告诉我，渐秋在哪？”</p>
黑袍人声音转冷：“如你所见，已经死了！”</p>
赵定边神情一黯，他前些日子外域之行，没有见到妻子的人，也没见到她的尸体，但种种迹象都指向她的死讯。</p>
唉……</p>
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p>
黑袍人又问道：“若刚才真是姜淮，你可会动手杀她？”</p>
赵定边坦然道：“我既已来，是否亲手杀她，又有什么区别？”</p>
“嘶……”</p>
黑袍人疯狂挠头，好弟弟的确说过，当老爷子点头的时候，姜淮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p>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赵定边点头，姜淮就死一半儿了。</p>
这爷孙俩……</p>
都是谜语人！</p>
不过好弟弟不会骗我，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赵定边真的动了杀心。</p>
她这才语气稍缓：“这还差不多，你老伴也算死得瞑目了。等姜淮死了，我回去给她上坟，也好有个交代。”</p>
说罢，直接纵身一跃，如惊鸿一般，消失在幽谷上空。</p>
赵定边心中微惊，没想到这个人身法竟然如此了得，即便是他全力施为也很难做到这个地步。</p>
但他又有些迷惑，这个神秘人，究竟为何出现？</p>
沉思了一会儿，他好像明白了这个人的用意，旋即一掌打在自己左肩，并且咳了一口血。</p>
然后，捏碎了一块玉石，破天戟当即显形而出。</p>
把头发弄得乱了一些，他手持破天戟重新与镇国卫汇合。</p>
镇国卫纷纷迎了上来，看到赵定边的模样，所有人都愣住了：“将军，你这……”</p>
赵定边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晃了晃手里的破天戟：“破天戟回来了，辛巳身受重伤，已经逃了！”</p>
镇国卫纷纷竖起大拇指。</p>
“将军牛逼！”</p>
“将军牛逼！”</p>
“将军牛逼！”</p>
赵定边淡淡一笑，长戟直指望归山：“走吧，咱们看看望归山上，究竟有什么东西。”</p>
……</p>
夕阳尚未没入地平线，西陇山脉腹地就已经暮色吞没。</p>
望归山中。</p>
赵定边沉声道：“休整一夜，明天再找，全员戒备，不得有半点松懈。”</p>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之中，转瞬之间又消失不见。</p>
交代镇国卫原地待命，他便匆匆来到了山巅。</p>
山巅上，一个黑袍人盘膝坐在一株枯草前。</p>
熟悉的声音响起：“定边，好久不见！”</p>
赵定边：“……”</p>
黑袍人转身，缓缓摘下帽子和面巾，这回是真的姜淮。</p>
姜淮拔掉阵眼上的枯草，一时间地动山摇，到处都闪动着阵法的光芒，照得西陇山脉整片腹地白夜如昼。</p>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向赵定边，脸上的笑意无比癫狂。</p>
~~~~</p>
一章一万零六百。</p>
打完收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