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顺的出现,打断了之前有些尴尬的场面,可他带来的消息让在场的蒙古人都惊掉了下巴。那位让各部蒙古人都视为大皇帝在草原上代言人的“大将军”居然跑了?他们可是有几万兵马啊!
此时不管是老喇嘛还是龚古尔,都将目光转向了王荣等五人,心中既有畏惧,也有懊悔。早知道就不使什么下马威了,这以后草原上要换主人了!
自从“多伦会盟”到现如今已经整整一百年了!从那时起,喀尔喀设旗编佐,正式归入清朝的版图。六十年前的“额尔德尼召之战”后,准噶尔汗国向清廷乞和,并退至阿尔泰山南麓。自此,清廷设立“定边左副将军”一职,代天子统管喀尔喀蒙古军政大权。
从乾隆二十九年开始,清廷平定准噶尔汗国后,重修乌里雅苏台城。老喇嘛那时还只是个小喇嘛,在城内的文殊庙里学医,他几乎是看着那座草原上的雄城一天天建起来的。
那么坚固的城堡,大将军居然都不要了?
落日余晖下,他走到刘长顺近前问道:“朝廷的兵撤到哪去了?”
“听说是去了科布多。”刘长顺扯着干哑的嗓子对龚古尔道:“龚古尔老爷,买卖城各家商铺都被抢空了,连粮食都不够吃了。我二叔又病倒了,所以小的找您求救来了,想从您这里求点药,再借点粮食回去。”
龚古尔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不急不急,你也走了一天的路了,先去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此时一名站在王荣身后的北海军凑过来低声道:“连长,您看要不要马上向支队报告?”
王荣想了想,摇头道:“不急,一会儿找机会跟那人问清楚,明天早上再动身也不迟。”
就在所有人被意外扰乱了心神之际,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女人悄不言声的从一座黑乎乎的蒙古包里走了出来,然后便赶着几头牛犊向着河边而去......
乌里雅苏台河河岸上的柳林里静悄悄的,林子内落了一地枯黄的树叶,在月光下斑斑点点,就像是一条花皮蛇。几头活泼的小牛犊穿过柳林中的小路,向河岸走来,斯琴在后边赶着它们。她不断地向铁木尔家所在的蒙古包方向忧郁地观望,然而周围已经是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路旁被老牛吃过的干草梗绊着她的脚,刮的她破旧的衣襟嗦嗦作响。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斯琴的身后响起:“斯琴,你停一下,停一下,我是铁木尔!”
“啊!”斯琴被吓得目瞪口呆,她急忙回过头看去,只见在月光下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铁木尔在柳林里已经等了好久了,他是听那些乡亲说起,斯琴每天傍黑的时候就会赶着牛犊来河边饮水。他越想越觉得挠心,趁别人没注意溜了出来。当他听见斯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心也跳得越厉害;等隐约看见斯琴的身影,他还是没敢说话,直到听到对方那变得沙哑了的吆喝牛犊的声音,眼看她一晃就要走远,这才从暗处跑了出来。
“斯琴,别怕,我是铁木尔,铁木尔!”
然而当铁木尔追上她,刚要拉住对方的手时,斯琴却把手猛地往身后藏,严厉而冷酷地喊道:“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我现在是龚古尔家的人!”
她的话是那样果决而干脆,铁木尔好像被人在胸口上狠狠地捶了一拳,身形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斯琴那憔悴而苍白的面庞,她的眼睛向他投射着骇人的冷光!
“斯琴,难道你要跟龚古尔那样的人过一辈子吗?我是为了你才......”
“住嘴吧!我不听这些!”说罢,她转身就走,很快就变成了小跑。从身后看去,她的两肩在剧烈地抖动,显然她一边跑着一边在哭。
在这短短的一刻,铁木尔感到自己的心碎了......
此时在龚古尔的家里,招待王连长等人的晚宴即将开始,刚出锅的整羊像座山似的放在桌子中央,擦得雪亮的肉刀依次摆在周围。不过在晚宴开始前,老喇嘛还有一招没使呢。
一个擅长祝词的老人牵着一匹健壮的大马,在周围火把的照耀下走到王连长他们身前,开始了吟唱:“它那宽大的身躯,好像杭爱山上深邃的云空;它那驰骋的步态,好似须弥海的波涛翻滚;它那震动大地的洪亮嘶鸣,好像动听的海螺发出的声音。它全身聚集了八宝的形状,将这神奇的骏马呀,献给圣明的王荣达日嘎!”
第一个人唱完了还不算,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人都是老喇嘛派人找来的,俗话说“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礼的”,他觉得这些北海军一定会满意。
虽说南下支队进入蒙古也有几个月了,可在场的人里除了巴彦,其他人都没见过这场面。王连长笑眯眯的听着,觉得这些人唱的真好听。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王荣等人很快就耷拉下脸来。
当几个老人唱完后,纷纷牵着马走上前来,跪倒在地,双手将马缰捧过头顶,那意思是要把马献给几名北海军。王荣和其他四人急忙上前搀起下跪的艺人们,随后转向龚古尔父子,冷着脸道:“我们北海军里没这套规矩,跪天跪地跪父母就够了!”
龚古尔父子有些愕然,他们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于是赔笑着道:“小民无知,不识时务。达日嘎莫怪,莫怪!”
此时担任翻译的巴彦则跟一位老牧民打趣道:“额布格(老爷爷),你这么大年纪给我下跪,我可受不起啊!干脆我也给您跪一个,就当赔不是了。”
说罢,他便噗通跪了下去,这一下把几位牧民吓得脸都白了。老人慌里慌张的搀拉着巴彦,口中不停的叨咕道:“军爷!军爷!使不得!天哪,这还了得!老天爷要降罪的!”
巴彦起身笑着道:“您这么大岁数给我下跪,老天爷为什么不管?这样不公正的老天爷就应该枪毙!以后天下是人人平等!”
听了这话,在场的牧人都想笑,然而不知为什么,谁也没笑出来。一旁的龚古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打圆场道:“军爷真会说笑话。”
“我可不是什么爷,我以前跟你们各位都一样,也是个住着满是窟窿包房的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看到巴彦如此做派,周围的牧民突然大笑了起来。
“见老爷不跪,这都是什么臭规矩!”龚古尔腹诽了几句,随即对王荣道:“达日嘎莫怪,还是请您和诸位军爷收下这份薄礼。我敢说,在整个喇嘛旗里,这几匹全是最好的乘马。”
王荣道:“谢谢了,不过我们自己有马。”
“哎,这个,这个,达日嘎公务繁忙,总需要一匹备骑的。您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来到这里,我们总是要聊表寸心的。”
王荣已经越来越讨厌这对父子了,他思索片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道:“龚古尔老爷盛情难却,可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拿百姓的东西。那就这样办吧,”wap..com
他走到那几位刚才吟唱的牧民跟前道:“我暂时把这几匹马交你们几位给喂养,喂养期间你们可以随意使用。你们谁牵着哪一匹,哪一匹就归你们,本官的命令,你们不会不听吧?”
在场的人这下都明白王荣的意思了,什么喂养啊,这几匹马都归那几个牧民了!
龚古尔父子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没想到这些北海军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不过礼物送出了手,怎么处理就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唉!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这叫什么事啊!
刘长顺一边啃着块羊腿骨,目不转睛的透过包房门的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幕幕。他以前在山西老家听《说岳全传》,当说书人讲到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时,他只是当个好玩的故事来听,谁知道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