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九年十月十五日。
后半夜才睡下的和珅听到外间的自鸣钟响了三下,揉了揉眼就醒了。小妾苏卿怜还在梦中呓语,和珅也不想吵醒她,便悄悄起身去了外屋。
正要咳嗽一声叫丫环过来伺候,却见长二姑便提着灯进来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
“想起档子事要问你。全儿前些日子转我那儿二十万两银子,是哪儿的进项?”
和珅一边漱口一边道:“这是汪敬陇的那边的钱,他想让我帮他运作两淮盐运使,可惜这人福薄。”
“怎么了?”
和珅把漱口杯递给丫环,又接过热毛巾擦了脸,这才道:“还能怎么了,让人杀上门给宰了。”
“啊!”长二姑掩口惊讶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拿动老爷的人?”
和珅徐徐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那笔钱你就转到府里帐上吧。”他想到昨日军机处值房里的众人商议的事,不由轻叹了一声。
长二姑一看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惊讶。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和珅也很少叹气,总是能笑着从容应对。可今儿这是怎么了?
看到长二姑一脸疑惑,和珅解释道:“朝廷又要兴大兵了。”
长二姑原本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以为意的说道:“我还当什么事呢。这回是缅甸还是西北?”
和珅摇了摇头,三两口把早点吃完,这才道:“东北。”
这天下是个人都知道,东北是大清的龙兴之地。想到这里,长二姑诧异的问道:“东北?”
和珅没有回答,他想起了昨天发生在军机处里的一幕
昨天下午他从养心殿出来,到了隆宗门内的军机处时,发现颙琰、梁国治、庆桂、福长安和董诰都在。
一见面颙琰就说道:“我们也是刚到,正要派人去叫你呢!”
和珅笑着道:“刚从皇上那儿出来,十五爷有事就直接吩咐。”
庆桂皱了皱眉,等和珅落座之后才解释道:“诸位,福瑶林昨天来了封信。我看过之后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一起商议一下。”
五月的时候,乾隆下旨,因阿桂出差西北,所有留京事务,委派庆桂暂行办理。等福安康去西北接了陕甘总督之后,原本的兵部尚书一职就由庆桂接任。
梁国治道:“甘肃?”
庆桂摇摇头:“扬州。”
众人听了感到奇怪,福康安远在甘肃,扬州关他什么事?
和珅心思一动,问道:“你是指扬州上个月的案子?”
庆桂点点头,随即将福康安的信拿出来递给颙琰,接着又跟众人说了一下信的内容。等在场四人都看过了信,庆桂这才说道:“扬州的事诸位都清楚,蓝枚元的折子大家也都看过。之前我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等看了瑶林的信后,这些日子挡在眼前的迷雾突然就散开了。”
颙琰道:“照他信上的意思,在扬州犯案的人跟西拉河那边的鄂人是一伙的?”
庆桂道:“十五爷英明。闵鄂元和蓝枚元的折子到了后,我叫人仔细查过兵部的档案,我朝自不必说了,朝鲜、倭国、廓尔喀、缅甸人和安南人的火枪都没用过这种弹丸。而奏折中提到的那条白色快船更是闻所未闻。”
众人听的仔细,梁国治不由自主的就掏出了旱烟,刚要点上,才想起颙琰也在。正要收起时,颙琰道:“瑶峰公,不妨事的。”
烟雾缭绕中,庆桂叫军机处书办取来一份《大清疆域图》,摊开在炕上。他取了一把尺子,指着扬州城到吴淞口的位置说道:“诸位请看。按照苏淞水师各营巡船所报,那白色怪船在水上怕是能日行千里。”
众人听了这话,都感到难以置信。日行百里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快速度了,现在居然说有船能日行千里。开什么玩笑!可随即经过庆桂一番解释,将扬子江上自西向东各营巡船看到怪船的时间一一报出,众人全都哑然。
接着,庆桂又用尺子点着从嵊泗列岛到西拉河口的距离。清代全国地图上,将全国疆域分成无数个正方形小格,都用虚线标注;每一格的东西南北对应实际距离二百里,斜角距离282里。
在座众人算上和珅都是饱学之士,即便是梁国治这种状元出身的,也因常年办理军械后勤,管理过户部,对算术也不陌生。
“照这么算,这些人在扬州做了天大的案子,最多两天就能跑回西拉河那里。”和珅下意识的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心中巨震。
颙琰道:“这事我们今天必须议出个结果,我去请旨。明儿叫大起儿,绝不能再拖了。”
“我也是忧心这事。”庆桂叫人收了地图,叹口气道:“原本军事上的事还得多听听云岩公和瑶林的意见,可他们现在都忙着甘肃的善后事宜。一时半会儿也都回不来。何况唉!”
梁国治敲了敲烟袋锅子道:“东北的事我看不能拖,久则生变。不过,西拉河的位置地处偏远,当年圣祖爷时为了打雅克萨,三千人打五百人不到还准备了半年多。之前福瑶林两千多人都打的一败涂地,我看还是准备不够。照我的意思,现在得马上开始准备,明年开春儿就可以发兵进剿了。”
颙琰听了这话,转头又看向和珅。和珅道:“奴才听十五爷的,只要皇上发话,粮草的事儿不用担心。”
颙琰道:“其实要打的话,还是得福康安上。虽然上次败了,可甘肃回乱的事证明了,满朝文武,能打的就剩这一个人了。只是可惜海兰察”
众人听了,也是叹息不已。
庆桂凝视着颙琰道:“方才瑶峰公说的有理。不能等南海诸岛局面糜烂再动手,西拉河连着大海,离珲春又近,今天占了熊岛,明天就能袭扰珲春。到时再想用兵,十倍艰难!”
“打!”颙琰一拳捶在桌案上下了决心,“让福康安为主,阿桂为辅!”
董诰提议道:“陆上倒是不担心,水师怕是有些麻烦。方才树斋公说的那怪船的速度,我担心到时候吉林水师堵不住那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