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赵新身后的徐大用眼尖,他看见那几个车夫瞪着眼睛发愣,上前用宁波土话骂道:“侬类熟赛点,那阿姆宗撒来撇恩子徐头刮起就似喔个眼大恩子!”
赵新几人大眼瞪小眼,他自己好像就听清了前面说了个“侬”和“十三点”,至于后面的完全跟天书一样。
刘胜转头对身后的潘秀成问道:“这家伙刚才说的都是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潘秀成低声道:“好像是在骂那些车夫,不过我也听不大懂。”潘秀成是江苏东台人,徐大用说的是浙江宁波土话,这要能听懂才叫见了鬼呢!
几个车夫一看徐大用的穿戴,就知道他是个下人。不过自己这些人盯的人家女眷看稀奇,所以挨骂也是活该,于是车夫们便连忙躬身道歉。赵新也不会理会,他上前一步,踩着脚蹬猫腰进了轿厢。
刘思婷问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我哪儿听得懂啊。徐大用好像在说土话骂人呢。没事。”
一行人三辆马车,沈敬丹、老黄、赵新和刘思婷分别乘坐。扮成保镖的刘胜四人可就不能坐车了,只能护在马车两侧徒步而行,装出一副看护东家的架势。刘铮和鲁寿山三人则紧跟在马车后面小跑着跟上。
小东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不停,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各家商铺的招牌和幌旗密密麻麻,什么卖黄豆的、卖酒的、卖米的、卖胭脂水粉的、饭铺、酒楼、瓷器店、卖古董字画的什么都有;路边上还有摆摊算命测字的、卖鱼的、卖肉卖菜的、挑着担子的脚夫、行进的竹丝小轿等等。
刘思婷小心翼翼的揭开一角轿厢的门帘,看着街道上的景象咂舌道:“好热闹啊!”
“原来上海开埠之前就这么繁华啊!”赵新借着门帘的缝隙看到街面上如此繁华,也是十分惊讶。
虽然此时上海县城附近十分的繁华,不过这个时代最繁华的港口还要数广州,甚至连嘉兴的乍浦港也要比上海繁华。直到1843年上海正式开埠,随着大量的洋货涌入以及行栈、码头、银行、租界的设立,大清朝中外贸易的中心便逐渐从广州移到了上海。
上海这里有钱的沙船商人很多,比赵新一伙人排场大的多了去。只是路两侧的商贩和行人看到人高马大的刘胜等人,都不禁侧目惊呼:“这几个汉子好威猛!”
在平均身高165的苏南,几乎没人见过刘胜这样又高又壮跟头熊似的人;王远方他们这样不超过一米八的身材倒是有。一时间,街道两侧看稀奇的人越来越多。胆子大的就直接盯着刘胜几人看,指指点点;胆子小的就侧脸斜眼偷看,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
“不知这汉子一顿能吃几碗饭。”
“几碗?哦呦,几斤还差不多!”
“看着这几个人样子,像是护院。”
“谁家请得起这样的家伙,还不把东家给吃穷咯。”
“这么大的块头,怕不是山精变的吧?”
“我看像熊精。”
“你说花和尚鲁智深是不是就个样子?”
原本刘胜几人还一脸好奇的四处张望看稀奇,没想到自己这些人成了街面上最大的稀奇。虽然听不懂这些本地人在议论什么,不过刘胜看到街上无数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指指点点,于是连忙低头躬身,单手扶在马车上,跟着大步前行。
后面的刘铮就更别提了,他生怕脑袋上的辫子粘的不牢靠会掉下来,用手虚捂着后脑勺低头跟着。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一看这幅场面,连忙跑到第一辆马车前负责开道,以便让街上的行人躲开。
好在之前沈敬丹让水手将沙船从黄埔江驶进了上海城外的方浜水道,停在了小东门外。几辆马车从小东门大街往东走,大约一里地后,就向右一转进了咸瓜街;又走了几十步就到了太平街沈敬丹的宅门口。
马车刚一停下,听到动静的仆人阿四就已经打开了大门。沈、黄两人等赵新和刘思婷下车后,抬手招呼着请他二人进院。
这回刘思婷就不敢自己一个人蹿下马车了,她先是等赵新下去,然后等对方掀开轿厢帘,自己这才扶着赵新伸出的小臂低头下了车;之后便老老实实的跟在赵新后面,迈着小步进了院子。
刘胜四人看到平常骄横的刘大主任如此模样,都强憋着笑,跟在老黄身后进了院子。刘铮和鲁寿山四人也假模假式的每人提着两个缎面包袱跟了进去。
院门关上后,侧耳贴在院门上的徐大用直到马车轱辘声消失,这才对院内几人点了点头。刘胜四人此时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走进了前厅。
刘思婷取下头上包着的帕子,诧异的看着刘胜几人问道:“你们笑什么?”
“没事没事。”王远方摇着手赶忙解释。
“德性~”刘思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一旁站着的阿四对赵新等人的言行举止感到奇怪,老爷太太和下人说话怎么这么随意?这几个护院模样的家伙身材魁梧的吓人。幸亏沈敬丹之前吩咐过,说家里要来几个北方来的商人,谈话举止会有不同。
沈敬丹看到仆人阿四的一脸诧异,便对赵新说道:“赵东家,这是我家的老仆阿四,自小便在我家。”
“噢。”赵新笑着冲阿四点了点头,一旁的刘胜几人也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阿四连忙给赵新和刘思婷行礼,然后才下去拿茶水和点心。
此时赵新摘下帽子,脱掉马褂,又解开长衫的一个扣子,拿起扇子就不停的扇。
“我这里面都湿透了。这都过了八月十五,天气还这么闷!”
清代的上流阶层出门拜访,身边的仆人除了跟着跑腿办事,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拿着主人的衣包。很多官员和富商都有专门负责衣包的仆人,里面一般都装着一两件便装,衣服的种类根据季节而定;总之都是为了方便舒适。
沈敬丹一看赵新后背都湿了一大块,这才知道他不耐暑热,于是连忙带着赵新去后院洗漱更衣。两人走后,其他人便坐在花厅里继续闲聊,好奇的四下打量屋内屋外的陈设。
门外的鲁寿山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突然说道:“晚上怕是要下雨。”
聊了一会儿,赵新穿着一身灰色的棉布长衫走了进来。这衣服是沈敬丹的,尺寸太小,不光是袖子短,连下衣襟也短了一大截,看着就跟件长款上衣似的。不过赵新不介意,洗漱完换了衣服,他觉得凉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