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干什么？</p>
向晚看着白慕川冷绷着的脸，心不断往下沉。</p>
“她难道要轻生？”</p>
白慕川沉默，看她一眼。</p>
然后，他拍了拍前方座椅，“快一点！”</p>
警车拉着警笛，路上车辆行人纷纷避让，行走的速度非常快。可向晚看着直播视频里的谢绾绾，还是觉得这条路……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p>
向晚跟谢绾绾不熟，然而人性本能，让她心急如焚。</p>
“怎么这么傻啊？到底为了什么？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她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吗？要事业有事业，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真是疯了！”</p>
白慕川不说话。</p>
沉默时的他，面色冰冷。</p>
车厢里的气氛，越发紧张。</p>
向晚抠手心，“你怎么不说话？”</p>
“不知道说什么。”</p>
“说说她为什么要这样？”</p>
“我不是她。”白慕川揉着太阳穴，“每个人有不同的选择。”</p>
向晚突然有点奇怪，“你咋这么淡定？”</p>
白慕川转头看她，“我不淡定，她就会没事吗？”</p>
向晚：……</p>
狭小的车厢，突然安静。</p>
夕阳的霞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无数的汽车，无数的人群，从身边来来去去，白慕川一动不动，被金黄的阳光雕刻成一尊嵌着金边的雕像，光华、耀眼。可那双眼却在阳光的暗影里，成了与世界隔绝的一部分……</p>
向晚怀揣着紧张、忐忑，以及某种微妙的恐惧，就那样怔怔看他，直到警车抵达现场。</p>
幸好，谢绾绾还没有跳。</p>
她一个人坐在楼顶的天台边，拿着手机，半个身体悬在天台外，默默注视着楼下的观众。</p>
平淡、冷静。像个女王。</p>
这一刻，她不像轻生者，高傲的姿态像要与这个世界宣战。</p>
现场的秩序有点混乱，明星直播跳楼，引来的是群体性的狂欢。</p>
警戒线外，隔离着大批围观群众，消防员在楼下铺设了救生气垫，民警在现场拿着大喇叭劝说以及维持秩序……</p>
不过，这幢楼不是居民楼，而是商业大厦，四周没有障碍物，谢绾绾选的位置又刁钻，加上手机摄像头的辅助作用，但凡有人接近都逃不过她的眼睛。</p>
娱记们蜂拥而至，要不是那一条长长的警戒线，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天台去采访……</p>
即便有警戒线，他们没办法进入大厦，可手上的扩音器却响亮地传递着他们的问题。</p>
问她轻生的原因是不是跟叶轮的矛盾？</p>
问她那天打叶轮的巴掌是有私人恩怨还是真的看不起他？</p>
问她直播跳楼是不是另一种方式的炒作，或者为《灰名单》做宣传……</p>
问她出道多年不接大尺度的剧，也从来不谈男朋友，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更有甚者，直接问她与刚刚死亡的女助理是不是恋人关系？为什么女助理会为她挡手，而她又是不是因为恋人的亡故，才产生了轻生的想法……</p>
太可怕了。</p>
太可怕了！</p>
谢绾绾此刻就坐在天台上。</p>
她随时会有生命危险……</p>
可他们的问题，没有丝毫委婉，毫无顾忌……</p>
向晚下车就看到这一幕，一颗心顿时冰冷。</p>
为了抢新闻，为了爆点，为了生存，其实只要不违背共情，不踩到道德的底线都可以容忍，但在一个求死者的面前，他们还在拼命刺激她，向晚实在看不下去。</p>
“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生命？难道你们真的希望她摔死在你们面前？”</p>
她性格向来温温糯糯的，不是太喜欢出风头的人。</p>
就这么冲上去对着那么多镜头怼人，头一回，她也稀罕自己的勇气。</p>
“人人都有为难处，何必非要在人家的伤口上洒盐？要是真的逼死了人，你们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p>
几个记者愣了一下，对视一眼。</p>
“这位女士，你是谢绾绾的朋友吗？”</p>
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新闻点，一个热点吗？</p>
“我不是她的朋友。”向晚冷笑一声，勾了勾唇，“请叫我雷锋！”</p>
她的冷幽默，并没有起到喜剧效果。反而让这些为了挖新闻削尖了脑袋的娱记看出点猫腻。正常情况下，看热闹的人只会嫌事情不够大，像她这样出面制止的人，肯定跟谢绾绾的私人关系不一般。</p>
挖掘八卦的心，让一个身形微胖的男记者从记者群里挤了过来，用揶揄地语气问向晚。</p>
“我听说绾粉里有很多Les，这位女士……”</p>
“Les是什么？我不懂。”向晚打断他，不屑地挑眉，“我只知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当场撕烂你的嘴，让你自己上热点头条，信不信？”</p>
“……”</p>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女孩子，突然飙狠话，那记者愣住了。</p>
“唐元初！”白慕川走过来，冷剜一眼这群自嗨到高潮的娱记，“警戒线，拉后三米。把警犬调过来，听不懂人话的，让警犬来招呼！”</p>
“是。老大！”</p>
现场出动了消防、特警，可警力多，也没有吃瓜群众多。</p>
人群原本喧嚣，被白慕川一吼，瞬间安静不少。</p>
白慕川黑着脸，拍了拍向晚的肩膀，直接带着她穿过警戒线。</p>
看到他，特警支队的负责人就过来了。</p>
几方面对接一下情况，决定从三个方面展开援救。</p>
一是救生气垫与救生网，由消防负责。二是特警带安全绳，从大厦后方三个点位攀爬接近，伺机救援，第三，当然是劝说谢绾绾放弃轻生地念头，并配合特警救人了……</p>
“白队，第三个任务，就看你们的了。”</p>
白慕川点点头，看了向晚一眼。</p>
“跟我来。”</p>
这幢大厦，共有四十二层。</p>
两个人坐电梯到达四十二，然后走楼道到达天台。</p>
天台的门刚推开，冷风就呼啦啦吹过来，向晚鼻子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p>
</p>
这一响，谢绾绾的头，猛地转过来，连带她的身体都在风中颤抖了一下，吓得向晚马上捂住嘴，生怕自己一个喷嚏带出来的风把她给喷下去……</p>
“小白，你来了。”谢绾绾没有意外白慕川的到来，低头捋一下发，平静地把面前的直播关掉，竟轻笑出来，“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见最后一面，我还真的有点无地自容呢……”</p>
楼下，哇一声惊叫！</p>
直播突然关闭，让楼下的围观人群发出一声巨大的喧闹。</p>
不过，有多少人是在乎谢绾绾的生死，又有多少人只在意看不到楼顶的情况？</p>
白慕川越过向晚，面无表情地朝谢绾绾走过去。</p>
“你就这样走了，我才无地自容。敢情我这么多年的警察白干了…”</p>
“不要过来！”谢绾绾指着他的脚，双眼突然冰冷，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你们不肯让我好好告别这个世界，那我只能选择跳下去了……”</p>
白慕川停下脚步。</p>
远远的，站着，看着她。</p>
“告诉我原因！说完之后，如果你还认为这个世界再无留恋，活着比死亡更痛苦。那么，我不拦你。”</p>
谢绾绾一怔，失笑。</p>
“是的，活着比死亡还要痛苦。很痛苦…看不到天亮，也没有黎明，只有无尽的黑暗，黑暗……好多次，我都想坠下去，坠下去……与其一生徘徊在深渊边沿，不如干脆坠下深渊，一了百了……”</p>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扭头，看着楼下。</p>
“你看，他们多快乐……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却可以因为我的死而得到快乐。小白，这算不算我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公益……”</p>
谢绾绾以前是很爱做公益的。</p>
少儿、老人、残疾人、重大疾病患者，但凡是民生领域，她都尽可能去帮，捐钱捐物，甚至亲力亲为。网络上还曾经博出过她在敬老院里为孤寡老人洗床单的照片……</p>
当然，网络回馈她的并非善意。</p>
该抨击她的人，一样要抨击。</p>
键盘侠们嘲笑她做秀，嘲笑她炒作，嘲笑她不要脸……</p>
向晚看到过那些新闻，无从辨别真假，但那时的她，潜意识里其实与大多数人一样，认为炒作的可能性较大。毕竟一个非常有钱的女明星要帮助人的方式很多，也根本用不着亲自去洗床单……</p>
可这一刻，她有些汗颜。</p>
为自己，为人性之恶……</p>
“我用了一个晚上，想好了，也想通了。你看，小白，我现在是不是很好。”谢绾绾喃喃地说，表情淡漠轻松，真的没有丝毫的痛苦，“谁能说死亡不是真正的解脱呢？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如果妈妈不生我，我就无从感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就从来不曾存在过……”</p>
“我死了，世界也就消失了。也就不曾存在了。一切又都回归到最初的状态，不是很好吗？小白，你会为我高兴的，是不是？我终于要解脱了。”</p>
白慕川站在风中，发丝微扬，一脸凝重。</p>
“你死了，世界不会消失。而且，那些狂笑着看你去死的恶魔，还好好地活在人间，你为什么要选择死？”</p>
谢绾绾轻笑，“善良要死，恶魔也要死。没有区别。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想明白，死亡，只有死亡，才是老天对人类真正的公平。”</p>
她说完，微微一笑，就要回头。</p>
而这时，向晚看到了从她背后攀爬上来的特警，扬起的一只手。</p>
“谢绾绾！”她突然喊了一句。</p>
听到她突兀的喊声，谢绾绾果然重新被吸引过来。</p>
她不说话，看着向晚，像在倾听。</p>
向晚轻咳一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p>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我没有过你的经历，也无从感知你的痛苦。我只是认为，生命是老天给我们的最大恩赐。不可逆转，不能重来。在我们选择放弃之前，一定要慎重……”</p>
谢绾绾不说话。</p>
向晚接着说：“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你可以说出来，让我们为你分担，或者再勇敢一点……”</p>
谢绾绾突然笑了。</p>
“人这一辈子，不要试图了解别人。因为你，永远理解不了。”</p>
“我知道。”向晚努力找话题，这一刻，却嘴笨得可以，“其实我也不太怕死，可但凡这个世上还有我们牵挂的人或者牵挂我们的人，我们的生命就不仅仅只属于自己。你想没想过，你不在了，你的亲人该多难过？”</p>
谢绾绾怔然。</p>
“我没有亲人。”</p>
呃？没有吗？</p>
网传她出身富贵家庭的啊？</p>
向晚润了润嘴唇，看一眼白慕川，“你还有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