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打打逃逃,竭力与羌人周旋,飞军处境越艰难。
山谷退走后第八日。
王平下令将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分给大家。由于羌人勇士的疯狂追击,飞军最近根本没有机会野外找食,再加上羌人察觉飞军非常依赖战场缴获,轮到出战的勇士身上不带携带干粮,飞军从敌人手中抢点给养便成了妄想。至此,飞军事实上已经彻底断粮。
第九日。
羌人大概也是强弩之末,攻击强度相对弱了一些,但飞军潜力已被压榨到极限,仅此一天,前前后后便折损了三十多位兄弟,比此前几天持续高强度战斗时折损得还要多。大家的反应明显比平时慢了不少,甚至出现了眼睁睁看着刀斧临近,却无力格挡或者闪避,杵在原地受死的诡异场景。王平看得目眦欲裂,悲痛欲狂,却毫无办法。
见飞军已虚弱到极至,羌人士气大振,鼓起余勇,誓灭汉军。
第十日。
仅上午的战斗,飞军就折了约二十人,几名重伤员死于乱军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无当飞军皆选拔自夷民,部队成员全都来自逐鹿领几个夷民附属领地,大多沾个亲带点故,或有些渊源。巴郡民风剽悍,巴郡夷民更是义气深重,平日里嘻笑怒骂开玩笑没个正形,打起仗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种作派,以替袍泽战死为荣,以怯懦保命为耻。此前的战斗中,飞军为袍泽挡刀是常有的事,尤其注意对本方伤兵保护,哪怕牺牲性命,也不会让羌人伤害伤兵。
数名伤兵被杀,说明飞军残部再无力保护伤兵周全。
部队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王平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次感觉到绝望。
面对漫山遍野穷追猛打的羌人,悲愤填膺的飞军统帅,只能挡在前面,尽可能地为几近油尽灯枯的袍泽们争取些许喘息时间。手中刀已经卷了刃,粘稠的鲜血沿着刀身流淌到刀把上,他的手仿佛在血水中浸泡过一般,挥动间不时感觉到打滑,王平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挥出一刀又一刀。
没有呐喊呼号,只能拼命地战!
用尽最后的力气。
王平并不孤单。
幸存的飞军将士就在他身旁不远,跟他们的主将一起,在那些身受重创袍泽身前建起了一堵血肉之墙。
贾穆也不例外,事实上他的剑技并不差,但因为以前缺乏实战机会,少了几分狠辣直接,徒有其形,常受飞军嗤笑,最近这段艰辛经历,亲身参与过多场命悬一线的战斗,让他迅成长起来。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质疑他的战斗力。贾家的人明显比普通人更怕死,但当他们被逼入不得不拼命的境况时,迸出来的求生欲,也明显比普通人更强烈。
战场上,刀刃入肉声此起彼伏。
两边都杀红了眼。
负责这一波进攻的羌人已不足百人,换作以前,他们已经可以退回去,换一波生力军继续消耗飞军。可这轮的羌人勇士察觉到飞军已是强弩之末,士气大振,不愿再给飞军喘息的机会,又想拿下奇功,故而同样死战不退,所有羌人舍生忘死呼喝酣战,拼命向飞军施压。
飞军防线岌岌可危,大家勉力支撑。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王平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被包围了……
难怪这批羌人死战不退,原来有人绕后夹击,铁了心要留在飞军这里。王平心中无比悲凉,听脚步声,后面的羌人数量应该并不多,大概顶多二三十人,可他很清楚飞军目前的状况,大家全凭一口气撑着,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即使羌人包抄部队人数不多,飞军残部也没办法杀退对手。
覆灭在即!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肃之!”
王平一改此前死守之势,矮身前冲,接连砍翻两名羌人,大声喊贾穆。
“知道!”贾穆咬牙,抽身而退。
合作这么久,他自然明白王平用意,王平冲出时唤他,后面的敌人显然是交给他这边负责。贾穆其实也累得象条狗,对能否挡住身后的敌人完全没有信心,死亡的恐惧更是让他心神颤栗,但形势如此,他也推却不得。
“不能怂!”
“不能死!”
贾穆喃喃自语,眼眸深处的几分惊惧褪去,转过身时,已是杀气腾腾。
看清身后来人时,贾穆攸地愣住,眼泪夺眶而出。
来的是飞军!
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魂未定的二弟贾玑。
先前有几支飞军小队护着贾穆三位弟弟和妹妹,按照不同的路线逃亡,此时出现在这里的正是护着贾玑的那队。贾玑小队提前出,殿后的王平本部又跟羌人缠战多日,却在此处遇到贾玑,只能说明他们也遇到了麻烦,否则两支队伍不可能撞见。但不管怎样,这支小部队有能力帮本部打退面前的羌人,为筋疲力尽的本部将士暂免覆灭之祸。
那些飞军风一般从贾穆身边冲过,杀向那些羌人。
“自己人!”贾穆欢呼着,返身重新加入战团。
贾穆对战场形势有着敏锐的判断力,本方突然有二十多名生力军参战,两边实力对比顷刻改变,这时候下场痛打落水狗最是安全,机不可失。
战事进展完全如他预料的那样,羌人丢下一地尸体,仓皇后撤。
无需主将下令,飞军娴熟地开始打扫战场,试图寻获些许粮食和药物,可惜羌人对此早有预计,大家的努力注定以失望告终,倒是有两名腿部受伤躺在地上装死的的羌人勇士,成为飞军俘虏。
王平踉踉跄跄走向一名精瘦汉子,皱眉问道:“为何在此?”
即便本部被羌人追杀,危如累卵,他都刻意避开了三支小队行进线路,拼着本部折损也要为小队创造更好的突围条件。按照计划,护卫贾玑的小队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王平虽与麾下将士同甘共苦,治军却是极严,私下违令,在飞军内部是大忌。
“情报有误,”那汉子苦笑着,道:“我队现原定路线上有羌人部落,本打算偷偷摸过去,被羌人现,所幸掉头及时,没多少折损便成功逃脱,却迷失了方位……”
王平默然点头。
几条逃亡路线,是基于从羌人俘虏口中所获情报拟定,可追杀飞军的羌人来自凉州,对高原这边的状况了解得有限,再加上羌人以畜牧业为主,部落迁移司空见惯,贾玑队不巧撞到一个新迁来的部落也不足为奇。
“有吃的吗?”王平又问道。
精瘦汉子咧嘴一笑:“有,我们从那部落偷了两只羊。”
“分了。”
“好。”
汉子应诺着,赶紧张罗着小队成员将食物分给大家。
看着兄弟们狼吞虎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归队的飞军战士鼻子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王平倒是很欣慰,他最了解自己的兵,无论如何,能吃几顿饱的,飞军战斗力必然有显着提升,何况还多了二十多名生力军,凭羌人最近投入的进攻兵力,想象以前那样压着飞军打,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羌人不加大兵力投入,王平有信心让他们明白花儿为什么那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