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劲草 (六)
“在下幽州韩倬,字树人,见过两位将军。”玉面人主动将眼睛挪开,拱起手,笑着自我介绍。
“你个穷措大,谁给你的胆子……”那种被人剥光了打量的感觉一去,耶律赤犬立刻火冒三丈,举起马鞭劈头便抽。
他的胳膊,却被韩德馨死死拉住。“大哥,休得无礼。韩世兄,我这位哥哥读书少,脾气急,请世兄切莫跟他一般见识。”
后半句话,是对玉面书生所说。里头带着明显得示弱味道。那玉面书生韩倬听了之后,也不为己甚,笑了笑,摆着手道,“无妨,令兄乃陷阵之将,岂能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他若是像读书人一样斯文,在下反倒觉得古怪了!”
“多谢世兄!”韩德馨闻听,瞬间又悄悄松了一口气。再度拱起手,笑着道谢。
“将军客气了!”韩倬淡然一笑,再度轻轻摆手。
“他,他,老二,你认识他?”耶律赤犬虽然生性粗鄙,却也不是个傻瓜。发觉自家孪生兄弟的态度明显不对,愣了愣,扭过头去追问。
韩德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继续笑着跟韩倬套近乎,“应该的,应该的,也就是世兄大度,换了别人,肯定不会跟他善罢甘休。既然世兄乃出身于幽州韩氏,想必是鲁公的同族。敢问世兄,跟太尉大人如何相称?”(注1)
“太尉大人乃是家父!”韩倬朝北方抱了下拳,笑呵呵地回应。身上不见半点儿世家子弟的轻狂。
这下,耶律赤犬彻底愣住了。手中的马鞭忽然变得重逾千斤,不知不觉间,就掉在了雪地上,转眼便被马蹄踩得不见踪影。
鲁国公韩延徽,太尉韩德枢,那可都是地位不在其叔父韩匡嗣之下的显贵。特别是韩延徽,乃为接连伺候了三位皇帝的开国元勋,功劳大,威望高,又甚受当今大辽皇帝耶律阮的器重。今天自己居然要拿鞭子抽打他的孙儿,真是老鼠舔猫鼻子,活腻歪了自己找死。
虽然事先已经猜到了一点端倪,此时此刻,韩德馨所受到的震撼,也丝毫不比耶律赤犬小。头晕脑胀地在马背上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笑着跟对方重新见礼:“原来是太尉府的世兄,失敬,失敬。我跟哥哥刚才真是有眼无珠,差点儿就把你看成了马将军的幕僚!”
说着话,双拳抱在胸前,身体前屈,额头直接抵上了战马的脖颈。
“客气了,德馨兄弟不必如此多礼!”玉面书生韩倬将身体侧开了一些,也将身体躬到了马脖颈处,以平辈之礼相还,“某此时的确在马将军身边任记室参军之职,说是他的幕僚倒也没错!”
“记室参军……?”耶律赤犬与韩德馨两个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本能地追问。
记室参军虽然也带着参军两个字,却不能算是朝廷的正式官员,仅仅会被当作主将私聘的心腹谋士。其俸禄,也是由聘任者私人支付,朝廷从不承担一文一豪。
所以眼下大辽国的汉人高官后代,无论是想要打熬资历,还是单纯为了混碗饭吃,都不会选择给别人当记室参军。每天活多得忙不完不说,日后转正升官的机会也非常渺茫。除非主将运气实在好到没边儿,才有指望能跟着“鸡犬升天”。(注2)
“某奉家父之命出门历练,刚好马将军押送完辎重南返。所以干脆就做了他的帮手。”仿佛能猜测到耶律赤犬与韩德馨两兄弟心中所想,韩倬又是淡然一笑,低声解释。
“啊!哦,哦……,世伯与世兄之胸怀,常人莫及!”韩德馨听了,脑子里却又是惊雷阵阵,拱着手,连声赞叹。
“对,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一般凡夫俗子根本看不懂!”耶律赤犬也赶紧跟着大拍马屁。
韩倬所在的幽州韩氏家族,与他们背后的蓟州韩氏,实力方面如今难分高下。而马延煦的父亲马鼎卿,最近又在大辽皇帝耶律阮面前甚为得势。所以无论如何,兄弟俩都不该将与对方之间的“误会”继续加深。
那玉面书生韩倬,也是个知道深浅的。见韩德馨和耶律赤犬二人态度前倨后恭,便又笑了笑,低声回应,“也不算什么非常之事了,我平素一直在读书,从未上过战场,总得先找个机会见识一番。而马将军又跟我原本就是知交,不跟着他,我还能去麻烦谁?”
“那是,那是!”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笑着连连点头。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早知道这姓韩跟姓马的是知交好友,老子怎么会把背后的坏话说得如此大声?这下好了,等于被人抓了个正着。今后姓韩和姓马的一联手,老子哪里还有好日子可过?
正后悔得无处买药可吃之时,却又听见韩倬笑着提醒道:“既然二位喊我一声世兄,我也不跟二位客气。你们刚才那些话,未免对马将军太不公平了些。别的不说,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没有为难你们俩的意思!”
“是,是,我们,世兄,您别提这个茬了,我们两个是被冷风吹坏了头!”韩德馨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抬起手,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才又大声悔过。
“是,是我们哥俩不识好人心,不识好人心。世兄,是打是罚,我们哥俩都认了!”耶律赤犬也涨红了脸,主动谢罪。
“算了,你们放心,这话,我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冯将军。”韩倬知道二人的心思,慵懒地摆手。“说了其实也没关系,他这个人,一向光明磊落得很,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闻听此言,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兄弟脸色更红,真恨不得找个雪窝子直接钻了进去,从此再也不出来见人。
如此尴尬,不仅仅是因为韩倬比他们强势,扪心自问,除了将他们两个丢在队伍末尾不理不睬之外,苍狼军都指挥使马延煦,也的确没做任何过分的举动。打了败仗,肯定得有个交代,而将功赎罪,则是最轻的,同时也是对二人最有利的处理方案。当然,前提是此番出征,一定能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