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高原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醒悟来，在梦中他看见无数真个世界都在燃烧，而那些死去的人们则纷纷从烈火中伸出手来，抓扯着他，嘲笑着他。</p>
你会来的，你总有一天也会同我们在一起，拿刀剑的人终究会死于刀剑。</p>
这是一个没有正义的世界，在这里强者为尊，再这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在这里，你只能踩着别人的尸体努力往上。否则就会被无尽的业火吞没。</p>
地狱欢迎你！</p>
“坦之，坦之，你好些了吗？”一张冰凉的面巾盖在额头上，将高原从昏睡中惊醒过来。睁开眼一看，荀宗文正跪坐在旁边。</p>
“荀先生，孩子好些了吗？”高原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唇小声问。</p>
“多谢坦之关心，孩子吃了点奶睡了。”荀宗文感激地回答。还好去得及时，孩子在山坡上找到了，不过，小家伙却饿得够戗，又在野地里扔了两个时辰，已经没有哭的力气。</p>
“哦，那就好，那就好。”高原叹息一声，“荀先生，我没事，不用管我，你还是回营去吧。孩子和你老婆就暂时住在我军营里，放心，没人敢到我这里来要人。明天我骑兵营就要开拔，等到了外面，我就找个时机送她们离开。天大地大，什么地方不可去。”</p>
回军营之后，高原只觉得浑身难受，居然发起高烧。上次通许大战所受的内伤本就没好完全，今天连惊带怒，立即发作。</p>
按说，以他的身体，也不至于弄成这样。</p>
“还回什么营，坦之，我已经触犯了军律，现在回去也只有被人砍头一条路可走。”荀宗文苦笑一声。</p>
“那就这样，反正天两我军要开拔，你们一家人混在士卒之中，我带你们出去，到了通许，你们一家三口找机会离开军队好了。”</p>
“离开军队还能去哪里？”荀宗文摇摇头，“回老家去吗，我已经是个反贼了，回去还有何面目见人。”</p>
高原伸了伸手，示意荀宗文舀了一瓢水递给自己，喝了一口，小声说：“荀先生，我义军吊民罚罪，又有什么不好见人的？”</p>
“哼，坦之，只怕这话说了你自己也不相信吧？义军，义军，这还是义军吗？”荀宗文怒喝：“裹胁百姓，动辄杀人。大军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烧杀劫掠一空。贼就是贼，说得再好听也是贼。”</p>
他激动地一挥手，“所为闯王来了不纳粮食都是骗人的，人都杀光了，自然不用纳粮了。坦之，你不要认为我是因为孩子的事情才这么说。孩子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我也知道，军中不能留妇孺儿童。可好歹也能找个地方安置呀。不问青红皂白，一律遗弃，这还是人做的事情吗？这可都是自己将士的后代呀。当初，李自成过汉水的时候，因为河上没有桥梁，后面又有追兵。你知道他做了什么－－－－－直接驱除百姓跳进河中。等到百姓不够用了，就让自己将士往你们跳。若有不从，一刀砍死。活生生在河上垒出一条人肉大坝。对自己人都这样残忍。嘿嘿，坦之，我知道你对闯王的一片忠心，认为他是一个可以托付前程的主公。对这样的人对自己手下也如此残忍，还能跟吗？说什么天纵英明，说什么救民于水火之中，我看此人不过是一个野心家。”</p>
高原军中纪律严明，整个营地非常安静，荀宗文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犹如一声大雷在高原耳边炸响，惊得他手一抖，瓢中凉水全倒在胸口。</p>
他猛喝一声，“不会的，你胡说，哪里有这样的事，我砍了你！”说着就抽出床头腰刀架到荀宗文脖子上。</p>
荀宗文不住冷笑，“好刀，李自成的配刀，看得出来，他很看重你呀。好刀呀，可惜了。”</p>
“可惜什么，说！”</p>
荀宗文伸出一根手指在刀锋上滑过，念着上面的铭文：“贞观二年，幽州行营，罗。哈哈，罗艺若知道他的配刀落到你这么一个懦弱小子的手里，只怕要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高原也是立了大功的人。可接收骑兵营之后，何尝有过一兵一卒的补充。连献上的断贾鲁河、挖长堑的妙计也被牛金星剽窃。我就不信李自成不知道这事。不但军中诸将忌你，连那李自成也怕你。我若是你，早反他娘的。坦之，做贼终究不上长法，不如让朝廷招安了吧。我还认识几个官员，到时候求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才不枉来这世上一糟。”</p>
高原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我就觉得你这家伙有问题，原来是来说我的，我砍了你这个叛徒。”</p>
“砍吧，砍吧！”荀宗文疯狂大笑，“看看你的刀快，还是士子的脖子硬。武夫，你就是一个武夫，你们只懂得杀戮，为国家，为百姓又做过什么？你不过是另外一个刘异地。我呸！”</p>
高原只觉得手上的刀子重逾千斤，提不起，放不下。</p>
二人正僵持着，突听得帐外一声长笑，“高将军，荀宗文是在说混话，该杀！”一个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p>
“谁在偷听？”高原勃然变色，目光凶狠地盯过去。</p>
“是我，傅山。”那人径直走到高原塌前，跪坐在席子上，恭敬道：“将军，我说荀宗文说的都是混话，该杀。”</p>
荀宗文大怒：“傅山，我敬你也是一个名士，因何羞辱于我？”</p>
傅山一笑，“荀先生且听我说。”</p>
“说。”高原将刀转而指向傅山。</p>
傅山被高原明晃晃的刀子一指，额角冒汗，低声道：“之所以说荀先生说的是混话，那是因为，就算高将军有心让朝廷招安，朝廷也未必肯接受。前些年，李自成、张献忠不也屡次投降，却在接受招安之后再次反叛。你说，朝廷还会相信我们吗？”</p>
这一句话又如一记重锤敲在高原心上，“投降，闯王也投降过？”在他心目中，李自成一直都是一个高大的革命领袖形象，现在听傅山说他还不止一次投降。这，这哪里还有半天气节可言？</p>
“你不知道吗？”傅山奇怪地看高原一眼。</p>
“你继续说。”高原慢慢收起腰刀。</p>
傅山见指着自己的刀终于收了回去，心中一松，眼珠子不住转动：“再说了，现在天下大乱，我看这开封的陷落也是迟早的事情。开封一陷落，左良玉军崩溃，整个中原、山陕，朝廷还有可用之兵吗？到时候，就是一个群雄割据的态势。天下究竟落入谁人之手谁也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