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开原之战 七 六千字大章(1 / 2)

 身形精瘦的魏忠贤在一众武夫大老粗面前站定,气场竟丝毫不落下风。

临时收拾出来的香案朝向南方,那是皇帝的方向,三柱熏香燃起袅袅烟雾,很快将总兵客厅熏得像女人闺房。

众人之中,官位最高的经略大人杨镐,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跪下磕了五个头,一个磕的比一个认真虔诚。

魏忠贤低头望着杨镐,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他现在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却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厅内众将,全部跪倒在地,对着香案磕头四次,在充满期待的眼神中,魏公公终于缓缓展开圣旨。

金黄色的绫锦圣旨,宽约两尺,长三尺有余,一般对较低级的官员任命会才用到单色圣旨,品级越高,圣旨颜色就越多。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用到红橙黄绿青蓝紫相间的七彩虹圣旨······

这只是幻想,据说圣旨颜色不会超过四种。

两朵祥云图案下,便是圣旨正文,金文镶刻的“奉天敕命”字样,气势不凡。

魏忠贤目光扫过跪倒的众人,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奴贼衅起,三载有余,辽东披难,朕心凄焉。东师失利,朕心恸焉。辽事既经多官议定总兵官,依议命李如桢往代,李如柏撤回候勘,从重发落!着前巡抚熊廷弼携重兵厚饷,赴辽督师。原经略杨镐,坐镇失宜,本当逮拿!然虏情正急,备御无人,且其麾下刘招孙者,率南兵夜袭建奴,击溃镶蓝旗兵马,阵斩奴酋阿敏,于浑江一鼓击灭之,斩首一千五百并擒牛录额真三人,力挽辽东于既倒,经略杨镐,运筹有功,东事平息,准其告老,辽事由熊廷弼全权统筹。监军乔一琦、康应乾监军得力,回京另有赏赐。浑江之战,乃奴酋逆起以来,未有之大捷。今查刘招孙,少年英姿,容貌奇伟,习羽交驰,披肝沥胆。扬旆卫青龙城之战,奏班超定远之功!率三万虎贲归沈,振奋人心,辽中豪杰,皆云集响应,赢粮景从,奇功卓绝,朕心甚慰。擢升刘招孙为开原参将,署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授上护军勋级,查得刘招孙正妻杨青儿贤良淑德,授诰命夫人,并发内帑金八千犒军,钦此。”

刘招孙心中大喜,没想到自己竟连升四级,参将只管千把号人,不过好歹算是朝廷中人。而且杨青儿也成了诰命夫人。

等等,万历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成亲,锦衣卫情报能力太强了吧。

八千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对万历来说却是下了血本,而且也表明了朝廷态度,就是要刘招孙做一把利剑,深深刺入辽东,用来制衡渐行渐远的辽镇。

杨镐的老命终究是保住了,看这架势,以后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熊廷弼马上就要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和他搞好关系,听说此人脾气火爆,杀参将跟杀鸡似得。

杨镐、刘招孙带领大家领旨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武将又磕了几个头,终于站起身。

杨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这几天折腾下来,老头子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众人连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喝茶,折腾了好久,杨镐才清醒过来,他对魏忠贤拱拱手,魏忠贤叹息一声,让家丁赶紧带杨大人下去歇息。

“一介经略,竟落得这个下场,”

屋中剩下一众武将,马林不说话,大家都把刘招孙当成主心骨。

魏忠贤脸上露出笑容,他将圣旨递到刘招孙手中,刘招孙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忐忑不安接过圣旨,他向乔一琦使眼色,乔一琦眉头皱紧,知道又要找他借钱了。

刘招孙已经借了七八千银子,说等以后飞黄腾达,加倍还给乔公子。

即便乔家是江南豪族,也不能这样糟践银子啊。

“这是最后一次!”

乔一琦低声骂了句,转身回到自己厢房,翻箱倒柜拿银子。

魏忠贤见宣旨完毕,抬头望向众将,对刘招孙拱了拱手,笑道:

“刘参将,恭喜恭喜,听说皇上知道你大胜后,痛风之疾都好了·····开原险恶,兵凶战危,将军保重,咱家这差事也完了,后会有期!”

从沈阳时,参将丁碧力劝魏忠贤不要去开原,说是开原危急,建奴逼近,南兵和辽兵还在火并。

魏忠贤却是不惧,进宫前他本是北直隶游手,偶尔也接打行业务,打打杀杀见得多了。在惜薪司待了好几年,得遇贵人孙暹,进了甲子库,渐渐富裕,从万历十九年熬到万历四十六年,才靠大太监王安举荐,进了司礼监,好不容易得了眼下这差事,若是办不好,他在紫禁城中便再无出头之日。

搁在十几年前,来辽东宣旨办事是个肥差,高淮在沈阳税监督,不知捞了多少万两银子。

如今,建奴起来了,辽镇不听话了,太监们的好日子都过去了。

从本质上说,魏忠贤是个赌徒,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辽东形势凶险,魏公公是心知肚明的。

为了出头,只有豁出性命赌一赌的,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豪赌。

当年,魏忠贤还不叫魏忠贤,而是李进忠。

因为赌钱欠债还不起,被债主追急了,老李一咬牙,咔嚓一刀,就把自己给阉了,从此进宫做了太监。

虽说有明一代,主动阉割做太监的男人不在少数,但像李进忠这样,一把年纪还要立志入宫的,却是颇为罕见。

他好不容易爬到司礼监。

上面交待的差事,别人不敢接的,他接,别人不愿干的,他干。

用性命做赌注,输了,不过烂命一条,赢了,便是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辽东正是魏忠贤的新赌局。

当然,他现在不敢久留开原,若是开原失陷,自己让鞑子抓去,落在女真人手里,到时别说什么银子前程,连个公公都做不成了。

“刘参将,咱家看你有几分眼缘,若是以后你到京师,咱们定要好好聚聚!”

刘招孙哪里肯让魏忠贤这样离开,连忙道:

“公公为皇上操劳,刘某虽是一介武夫,不过这忠君爱国之心,却是有得,公公多待些时日,回去好好伺候皇上,我让家丁陪你去辽阳转转看看······”

魏忠贤不是傻瓜,他也知辽东凶险,虽然欣赏刘招孙,不过他对辽东战事却是抱着怀疑态度,当然不会就在这里殉难。

“刘参将不必担心,熊廷弼已在来辽东的路上,有不少援兵,将军当勠力杀敌,时候不早,咱家这便回京师向皇上复命!”

刘招孙不再挽留,亲自送魏忠贤出城。

他也不想留下魏忠贤,刀剑无眼,万一公公有个什么闪失,皇上必定不悦。

刚刚软禁了一个监军,现在又整死个太监,一下子得罪文官太监两个群体,自己就混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被清流们骂成是十恶不赦、超级变态的九千岁,一番接触下来,觉得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对自己还颇为亲和友善。

莫非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是九千岁?又或者是刘招孙太帅,变态阉人对他有什么想法?

刘招孙与魏忠贤,连同一名小太监和两名家丁,众人皆是披甲,骑马出了开原城。

一路所见,开原城中,数万军民忙碌不停,辅兵和辽民像蚂蚁似得穿梭不停。

他们忙着将柴草、粮食运往城内,将匆匆做好的据马抬到城外,在道路上挖掘陷阱,一些地方被洒满了铁蒺藜。

魏忠贤忧心匆匆的望着背后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问刘招孙道:

“刘参将,城中现有多少兵马?你有几分把握守住?”

刘招孙正大声呵斥一名辅兵,让他将地雷炮埋的再深些。忽然听到魏忠贤问话,连忙换成微笑,拱手毕恭毕敬道:

“回公公,眼下这开原城,有辽兵一万,南兵六千,川兵一千,另有新近训练的南兵五千,可战之兵共有两万二千人,另有辽东义民一万上下,可充当辅兵。至于有几分胜算,末将以为,当是五成吧····”

魏忠贤策马走过吊桥,马匹望着两边热火朝天的辅兵义民,打了个响鼻。公公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

“五成,五成,”他重复了几遍,忽然想起什么,望着城头搬运弗朗机的辽兵,转身问刘招孙道:

“刘参将,刚才你说还有新近训练南兵?你在辽东,如何招募南兵?还有你不过区区把总,兵额数百,为何招募这么多兵士?”

刘招孙早料到朝廷会追究这些,连忙解释道:

“回公公,那些都是辽中义民,全家都被鞑子杀了,无处可走,末将不收留,他们便是一死,末将以戚少保练兵之法,按南兵练法,所以称他们南兵,至于那些义民,他们皆与建奴有血海深仇,自愿杀敌,末将本想奏明上官,再拨发一些粮饷下来,奈何经略大人病重,奴贼逼近,情急之下,只有·····”

魏忠贤哈哈大笑,挥手打断道:

“刘参将你不必解释了,皇上说了,让你好好杀敌,既然辽民报国心切,民心可用,不可寒了义民之心,咱家回去会如实向兵部禀明情况,向来圣上和几位阁臣不会责备将军的,至于粮饷嘛,还是要听朝中大臣们怎么说,咱家做不得主的,”

刘招孙听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沉默不语,众人小心穿过密密麻麻的据马壕沟,又走了一段路程,约莫一炷香后,终于离开武装到牙齿的开原城。

刘招孙见四处无人,便朝家丁挥挥手,章麻子打马上来,从怀中掏出包银子递给他。

刘招孙从马背上取出两个小袋,策马来到魏忠贤面前。

“刘某一介武人,这次侥幸得了些军功,得蒙圣上眷顾,可惜不能进京侍奉,公公夙兴夜寐,照顾圣上起居,可是辛苦劳累的紧,这些银两,东珠和高丽参,都是末将对皇上的拳拳之心,请公公务必收下,替末将报答皇恩,再操劳辛苦些。”

魏忠贤眼中泛光,他望着沉甸甸的银子,又瞟了眼东珠和人参,眼神有些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