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一行下面全都是P开头的日常单词,刚刚都有讲解过,不记得的话,旁边有图形示意,至于为什么ph开头的词不是这个发音……别问我,死记下来就好了……”
泰尔斯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
“这都是基尔伯特准备给我用的资料但现在看来,我的进度有一丁丁点的超前,但正好能给你用上。”
一丁丁点的超前?
看着泰尔斯把单词表递给不能说话的罗尔夫,门口处张望着的基尔伯特,微微皱眉。
他不怎么赞成(可说是坚决反对),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泰尔斯还花费时间在教导罗尔夫上(虽然殿下那套神奇而内涵丰富的手语,确实没有人能代课),以至于耽误了自己的功课。但一想到王子殿下前往埃克斯特的时日近在眼前,他更需要的是可以信任的手下,而非繁复琐碎的知识,基尔伯特也就叹一口气,继续立在门外,让殿下进行他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的举动至少在基尔伯特看来是如此没错。
埃克斯特的回信昨天就到了,然而当紧张不安的紧急使节,拉塞尔男爵把内容亮出来的时候,连涵养最好的老库伦公爵也不禁紧蹙眉头。
相比第一次,那封国书上面的血手印,这封信更加简约和“冷静”一些。
信上是努恩王的亲笔字。
却只有三个,力度极重的单词。
【让他来。】
没有条件,没有宣言,没有提两国的矛盾,没有说对伦巴大公的举措根本没有任何附带的内容。
而凯瑟尔五世在看过信件后,也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正式勒令:三天之后,第二王子与他的使团,将北上前往埃克斯特,前往龙霄城。
这不禁让基尔伯特心中忐忑。
拉塞尔男爵在传达完努恩王的意思后,就满头大汗地告辞归国基尔伯特猜想,那天会见陛下的经过,以及拉塞尔的表现,大概也传回了埃克斯特国内,此次回国,他也许必须在努恩王与伦巴大公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思虑间,泰尔斯的声音继续传来:
“好,接下来我们复习一下刚刚的手语‘对不起’怎么表达?”
罗尔夫皱着眉头,在手边一对画满了图形的纸张里翻找着,然后抬起头,疑惑地举起右掌,在胸前轻轻环绕。
“不对,这是‘请’。你得把手掌握成拳对,这样才是‘对不起’。”
罗尔夫笨拙地握着右拳,在胸口处绕圈。
随风之鬼的对面,泰尔斯头也不抬,微微颔首。
他的注意力一半在罗尔夫身上,另一半则聚焦在右手,桌子下的一本书:《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
没错,泰尔斯一面教导着罗尔夫手语,一面在书桌底下翻阅着他所需要,却又不能让基尔伯特知晓的书籍资料特别是关于灾祸,关于魔能师。
泰尔斯太渴望了解这些切身相关的秘密了尤其是上次遇刺,他疑似使用魔能之后,那股几乎撕裂全身的剧痛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下一次使用魔能,会否就是他的死期?
但他就像被命运推着走一样,从国是会议到埃克斯特使节觐见,再到被派遣出使,根本没有时间停留下来,探究自己与魔能师的真相。
本来,如果埃克斯特的事情没有那么急切,那罗尔夫的到来,泰尔斯就有了抽时间教导他手语的借口,来缩减自己每天的“基尔伯特上课时间”他可没法在基尔伯特的课上查阅这些可能引发怀疑的资料,他也想过公开表达自己对魔能师的好奇心,换取公然查找魔能师资料的机会,但谁知道自己翻阅的书籍,会不会被专人记录下来,传到凯瑟尔,甚至莫拉特的面前?
所以他只能在把自己的目的伪装在日常生活里,抽出空闲来追寻自己的秘密,就像今天一样。
而在宫门前遇刺、失控之后的那种剧痛,让泰尔斯更加着急和恐慌:这具身体的异常到底还有多少?什么时候,这些异常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泰尔斯有种预感,一切秘密都在自己的身世那个神秘的母亲身上,包括大主祭李希雅讳莫如深的奇怪态度,血脉仪式上国王与大主祭可疑的对话等等。
“母亲的真相”这件事已经被泰尔斯列为“我的五大未解之谜”中的第二位,排名还要在“血色之年”、“记忆闪回”以及“异常的身体”之前,仅次于最迫切的“魔能师之谜”。
在这个危险重重的世界里,他必须自救。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禁叹出一口气。
“那么,‘谢谢’怎么比划?”他随口道。
罗尔夫艰难地翻找到那张图纸,笨拙地以右掌尖轻点自己的下巴,然后手掌向上外翻而出。
泰尔斯的目光在书本和罗尔夫之间转换,然而正在此时,他的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吴葺仁的声音首先响起:
【大小姐,你又要去特校,给残疾人们做志愿者了?】
【是啊。哎,别用这么带贬义的叫法,他们既不是残缺,也不是疾病,你每叫一次,就把他们隔离出正常社会一该用“身体障碍者”或者“身体不便者”。】
【唉,我总觉得,你把时间花费在这里,还不如好好去读你的学位,日后从社会结构层面去影响、提升特殊教育呢,毕竟多你一个不多,他们生活不便的境遇,不会因为你偶然的行为而变好社会不是这么改变的。】
【吴葺仁!他们之所以生活不便,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而正是因为我们这些社会里的人没有尽到我们的责任让所有不分条件的人都能毫无障碍地生活其中:我们可以贴心地给一米二以下的孩童设计洗手间单格,让他们毫无障碍地生活在社会里,那为什么不能让一个聋哑人毫无障碍地与人沟通交流,毫无障碍地生活在社会里呢?】
【咦,你怎么变得这么有社会科学的道德感了?】
【这不是道德而是基本的价值!倒是你那种“从宏观结构促进社会进步是正道”的想法才有问题吧!我才不相信,一个连身边的同情与帮助都懒得施舍的人,会给社会带来真正的帮助呢说的就是你,吴!葺!仁!】
【打住!严肃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出发吧。】
【诶?出发去哪?】
【送你过去特校啊!你不是要去做志愿者吗!】
【啊啊啊葺仁葺仁!你也要去了吗?一定是被我满满的节操给感染了对不对!先说好啊,你要跟我一起学手语啊!】
【诶我就只是送你过去……】
【不管不管!你必须跟我一起!否则今晚你不许进我的房间!】
泰尔斯使劲甩了甩脑袋,把几道印象极深,却再也无从触摸的过去驱散,重新藏回脑海里。
他的注意力回到眼前。
“不错,那我们增加点难度……‘再来一次’……不不不,我是说,你要怎么比划出‘再来一次’的手语?”
在罗尔夫满头大汗翻找图纸的当口,泰尔斯又翻过两页《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
这本书的价值没有上一本高,基本上都是想象出的传说故事汇总和大事件的编年流水账,对终结之战里“灾祸”的身影更是描绘不清,就像普通民众一直把终结之战当作冥夜神殿里的无聊戏码,甚至有很多人以为世界生来就是两块大陆咦?
泰尔斯眉毛一皱。
从这本厚书的夹页里,掉出了一张纸。
泰尔斯轻轻地把它拾起来。
这是一张色泽陈旧(www.hao8.net)的羊皮纸,比这本已经很有些年头,却还因为保养出色而勉强能翻动的《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而言,这张纸的年代看上去还要古老一些。
羊皮纸上,是可擦写的乌笔。简笔描绘出的一位少女的侧脸。
画中的少女沉静而婉约,露出可人的微笑,素净的面容仿佛一朵纯洁的莲花,只有左耳上,别着一个多角星星也似的耳环。
这张纸明显早于这本书,难道是哪位前辈,随手拿来做书签用的?
泰尔斯面露疑惑,目光下移,见到了落款:
T.C.K.S
四个字母,大概是画者的姓名缩写。
在罗尔夫笨拙的手势中,泰尔斯翻开羊皮纸的背面,见到一个潦草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