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节风(2 / 2)

蝉动 江苏棹子 0 字 2021-09-11

同样一句“明天请你上我家玩”,小孩子会充满期待,一旦落空,一段时间内便没有朋友可做;成年人只会当客气、玩笑,一旦成真,会有点小惊讶:他竟然说的是真的。这其实是怎么看待“诚意”的问题。如果成年人把客气当福气,以至于指责别人不讲信用,未免太幼稚了。</p>

我们容易把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并且不自觉地往品性一边靠。品性和态度有什么区别?作者说:品性是生成和教养的,是整个儿的为人;态度是为了适应情况的变化,而对人对事自觉的加减诚意。</p>

既然诚意很多情况下指一种态度,态度又随情况而变化,自然就产生了礼数和过场,比如客气。客气是率性、相对的,率性固然好,但还得看人看场合;客气有时候会被认为掺着假意,但也可以表示诚意。</p>

表达对别人的客气和接受别人的客气还是一门学问。表达客气时,要大方(适度),合身份(得体),否则就会让诚意显得“贱”。这里的贱,是价值降低的意思。正因为诚意是有分量的,所以客气表达得过了度,表达得不分身份和场合,就会引起接受者的反感或误会,作者举的几个看人、请客和送礼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证明。</p>

怎么看待日常生活中虽有诚意,但总带着几分假意的客气?作者说:“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你看,“顾全”就表示有了“为大家好”的心,有了这样的心,又能再批评什么呢?也只有作者这样的妙人,才能有如此洞察人生的慧眼了。</p>

有自己才有别人,也有别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许多人不能行这个道理。本来自己以外都是别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可以说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别人,其余的是不相干的别人。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家族亲友;不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社会国家。自己也许愿意只顾自己,但是自己和别人是相对的存在,离开别人就无所谓自己,所以他得顾到家族亲友,而社会国家更要他顾到那些不相干的别人。所以“自了汉”不是好汉,“自顾自”不是好话,“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个忠恕:忠是己之所欲,以施于人,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件事的两面,所以说“一以贯之”。孔子之道,只是教人为别人着想。</p>

可是儒家有“亲亲之杀”的话,为别人着想也有个层次。家族第一,亲戚第二,朋友第三,不相干的别人挨边儿。几千年来顾家族是义务,顾别人多多少少只是义气;义务是分内,义气是分外。可是义务似乎太重了,别人压住了自己。这才来了五四时代。这是个自我解放的时代,个人从家族的压迫下挣出来,开始独立在社会上。于是乎自己第一,高于一切,对于别人,几乎什么义务也没有了似的。可是又都要改造社会,改造国家,甚至于改造世界,说这些是自己的责任。虽然是责任,却是无限的责任,爱尽不尽,爱尽多少尽多少;反正社会国家世界都可以只是些抽象名词,不像一家老小在张着嘴等着你。所以自己顾自己,在实际上第一,兼顾社会国家世界,在名义上第一。这算是义务。顾到别人,无论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只是义气,而且是客气。这些解放了的以及生得晚没有赶上那种压迫的人,既然自己高于一切,别人自当不在眼下,而居然顾到别人,自当算是客气。其实在这些天子骄子各自的眼里,别人都似乎为自己活着,都得来供养自己才是道理。我爱我成为风气,处处为自己着想,说是真;为别人着想倒说是假,是“虚伪”。可是这儿“假”倒有些可爱,真倒有些可怕似的。</p>

为别人着想其实也只是从自己推到别人,或将自己当作别人,和为自己着想并无根本的差异。不过推己及人,设身处地,确需要相当的勉强,不像“我爱我”那样出于自然。所谓假和真大概是这种意思。这种真未必就是好,这种假也未必就是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