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位黄娥舅爷冲时穿拱手:“敝姓林,名翔,草字伯约,听闻是长卿兄救下了外甥女,学生有礼了……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林家一定铭记在心中。”</p>
黄娥的父亲叫黄翔,字和尘,这位舅爷就林翔,哈哈。</p>
时穿也有模有样的还礼:“伯约兄客气了,当初在下也是为自己拼命,谈什么恩情……”</p>
读书人之间这种见面寒暄,有其固定的模式,你客气来我客气去,当黄娥与老苍头哭的淅沥哗啦的时候,时穿与林翔已经来到了正屋,分宾主落座。尾随的黄家店铺掌柜也占了个光,在旁边陪席上坐着。</p>
因为这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家属,女孩子们得到消息也纷纷走了出来,围在门边侧耳倾听。时穿先拿出一份账簿,呈送给林翔:“这是官府与海州乡亲的犒赏总账,如今这笔钱已经分到了姑娘们的手中,林兄查看一下。”</p>
林翔摆手:“我在县衙已经听了,这是官府给时兄的赏金,时兄肯分给姑娘们一份,已经是慷慨了,分多分少都是一份恩情,我查看这些干什么。”</p>
时穿愣了,这位舅爷的态度,怎么跟黄娥的不太一样?</p>
想了想,时穿恍然:“哦,姑娘们各自从赏金里拿出一部分钱,凑了分子,做生意,一边养活自己,我这里还有一份账本,是她们生意的账本,林兄请查看一下。”</p>
林翔盯了老苍头一眼,口气中充满警告:“姑娘们投资本生意钱,来自时兄的赏金,时兄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份钱是多是少,我们也不该干涉。</p>
另外,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份产业是姑娘们自己为了谋生做的,今后就不要拆散了,时兄的信誉我相信,这份钱便作为姑娘投在时兄这的产业,今后无论怎么着,也算是一份长久的进项。只是要麻烦时兄操心,有愧了。”</p>
时穿挠挠头,突然傻笑起来:“操心不操心我倒不在乎……请原谅,我实在不适合那种文绉绉的话,所以咱们还是大白话吧——娥娘的产业今后该怎么经营,我不好做主,这个,谁有权做主,我也不清楚……”</p>
林翔插嘴:“虽然从律法上来,娥娘还没有出嫁,她的钱应该由她父母做主,但这份钱却不是娥娘自己的,它来自于大郎的赏金。大郎仁厚,愿意分出一部分来养活姑娘们,那还是这样——大郎的归大郎,大郎愿意分给娥娘一份,那是大郎与娥娘之间的事情,父母也不便干涉。”</p>
时穿听懂了。林翔所的,是男权社会的潜规则:拐子是覆灭在时穿手中的,所以这份赏金是官府给时穿的,它名义上全归时穿所有,别人一个铜板都得不到。至于时穿怎么分,那是时穿与女孩子们的私下约定,即使到官府打官司,这份钱谁也拿不走,它只能属于时穿。</p>
那么,今后无论黄娥,还是在场的其他女孩,她们的亲戚想向这份钱伸手,从法律上还是人情上,时穿都有权拒绝他们的插足。</p>
可是,今天这事有奇怪,听黄娥的话,似乎这位林翔舅老爷有争产的意思。没错,按宋代法律,女子是有财产权的,女子出嫁之后,如果中途去世了,又没有孩子继承,那么这份财产需要返回娘家——这是法律规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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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娥现在这个样子,她的母亲可以有孩子,也可以没孩子,因为古时男尊女卑,没有儿子,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没有后代,她舅舅完全可以把姐姐的嫁妆要回去,大不了把姐姐的女儿也接回家去抚养,以后添一份嫁妆嫁出去——宋代争夺财产的案件,有不少就是这么来的。</p>
如果舅舅再狠心,把姐姐的女儿中途养没了……谁没有个三灾六病,只要证据充足,官府也没办法,那么,这份财产就完全落到舅舅家了。</p>
根据黄娥介绍的情况,她父亲又娶了继母,继母生下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这样的话,身为母亲,不免把财产看的紧了,一门心思想着将钱财留给自己的儿子女儿,而黄娥的父亲之前参加科举,已经折腾完了家产,连带黄娥母亲的陪嫁,所以黄家现在的财产,都是她继母与其父亲一块挣来的。</p>
妇人家,眼睛不免浅,那位继母想到这份财产要拿出来添补前妻嫁妆的窟窿,心里一定是很肉疼——如此一来,假如女儿名声坏了,随便给一份浅薄的嫁妆,把她嫁给一个寻常人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p>
所以出了被拐事件后,黄娥才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其中以她的舅舅嫌疑最大,在这种情况下,对面这舅爷一副替黄娥着想的态度,不免让人惊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