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风雪飘摇,连有二十日。
像眼下一连穷风狂雪近两旬不间断,连地处北方的洙桑道都是十年未见,但洙桑道外练兵却是未停过,大多私军士卒从前皆是吃空饷蒙混,哪里曾经吃过这苦头,于是多是冻伤了手脚面皮,纵是如此见那位温统领并无停手意思,却也只好是咬牙强撑,待到每日练兵事毕,自有郎中与城中小厮下人与军汉前来送来医冻伤的好药热汤,仍有怨言,但眼见得温瑜亦是同军阵一并立身飞雪中,何况身手与杀伐果决手段实在叫人生不起甚心思。
倒也是曾有人私下言说,不如撇去这行当不做,江湖里有些身手之人总能趟出一条道来,大不了便是抛却洙桑道里堪称极丰厚的军饷银钱另谋出路,可头天几人相约离去,第二日还是老实前去城外厚重积雪里摸爬滚打,凭无锋刀无头枪打得头破血流,再也无人提及。
如若江湖二字同吃不饱饭终日惴惴不安,担忧仇家寻上门这等事牵连到一处,那恐怕人人皆不愿把所谓江湖挂在嘴边,唯有那等自觉本事高耸入云,可堪同成名已久的江湖豪侠相提并论,且真是有几分本事的能人踏入江湖,才可捞得个衣食无忧,再进一步没准就能得富贵,只需再行两三丈就可攥在手头的嵌金玉,同挂在千丈险峰的名贵茶枝,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更何况这些位私军自问,尚没有攀岩本领,所以洙桑道里极丰厚的军饷,在人人看来都更要金贵些。
而近来洙桑道主亦不曾闲着,落雪后十几日,就已是再度调转出一茬丰厚银钱,大有挥金似土的架势,使得洙桑道里专司钱财调度的几位老先生不顾风雪,亲自登门前来道主府上问个究竟,不晓得这阵以来洙桑道开支为何如此之大,近乎已是将数载之间所积攒下的家底银钱尽数挪将出来,到头连这几位替洙桑道操劳多年账目的老先生都是不知其用于何处。商议之下,索性不顾年迈体衰,乘车帐纷纷而来,在道主府中整整留过两日,才是各自回返,但银钱依旧是豪掷而出。
洙桑道不是洙桑道道主的洙桑道,其中更有居于此地的大族,但纵使是大族插手,洙桑道主还是手腕强硬地将此事办妥。
这三日,温瑜回住处时,总能在客栈外瞧见一位满身落满雪的老妪,看不出年岁,衣衫单薄,可无论温瑜如何好言相劝,老妪都是抵死不愿踏进客栈一步,只说是要找那位新来洙桑道的温统领,有事相求,如是见不得,情愿冻死在客栈外头。
而温瑜并未明言,见老妪抵死不从,只是叮嘱小二多看顾着些,递与老妪两件厚重衣毯披起,至于那老妪究竟所求何事,搁在以往温瑜大多会直言自己就是那个温统领,替那位形貌很是可怜的老妇做些什么,但眼下却很是厌烦这等举措,对于可欺之人尚能凭这等法子欺瞒,可眼下的温瑜已非往日性情,因此老妪在外长跪不起,温瑜也只是每日照常出外练兵,每日照常回客栈当中饮酒,只是饮酒一日日多将起来,倒不知是因周身愈觉冷,还是觉得门外总跪着位老妪,很有些厌烦腻味。贺知洲依然前来同温瑜对饮,只是这两日道主大抵是有事托与这位心腹,已有整两日未露面,今日晚间,才是从家中提来两坛许久不舍得开封的好酒带到客栈之中,同温瑜开怀对饮。
「酒喝得沉闷,有话不妨直言,如此欲言又止,何来往后带兵的气魄。」当温瑜撂下杯盏时,也不得不赞叹上一句,贺知洲当真是精于酒道,这几回带来
的酒水虽不见得冠绝人间,但每样滋味细微处尽是不同,也正是细微之处,足令人觉出妙意横生,对于涉酒道不深的温瑜而言,当属是每尝每新,在这等飞雪时节既得暖身,又得意趣,着实难得。
但今日这场酒,的确不算尽兴。
「您老倒是潇洒自在,每日只需练兵即可,恨不得终日都立身在飞雪里操练这帮疲懒惯了的私军,本事虽大心思虽多,可用不着劳心其余大小事,这叫文圣人瞧小商贾,一篇文章就能抵得上后者苦苦奔挣好些时辰,还要疑惑后者为何终日忙忙碌碌推杯换盏,浑然不在意那究竟是乐于饮酒还是迫不得已。」开口没好气,贺知洲哼哼不已,瞥过小二一眼,发觉后者并不在原处,才是压低声道,「你可晓得这两日之间,洙桑道里头有多少地位甚高的大人身死?怪不得其他,只能怪今年冬时实在过于冷了些,其中许多人出城时就被飞雪拦了去路,不知怎的迷途不知返,活生生冻死在城外,怎会不引起什么风波。」
「此事理应是冬风来做,贺兄却是将这活计接到手上,足见用心良苦。」温瑜自然不会信这等无需戳破的鬼话,无多少顾及直接道来,不经意间瞧过贺知洲双手,「如今我倒是越发替道主庆幸,洙桑道虽算不上一国之境,势力盘根错节,倒不见得好施手段,有你这么一位舍得双手沾血的人在,倒着实不失为好事。」
贺知洲嘿嘿笑过两声,仰头饮酒。
「人间有同富贵的交情,却不见得有同患难的大义,归根到底之所以愿与人共患难,多半还是因为惦记着有朝一日能同富贵,但是既享富贵,就难免与道主所愿背道而驰,这些位无端身死的大人,十成都是擅结党羽,乃至于买卖要职,甚至坐拥城池尚不知足,要以势相压鱼肉百姓,使得后者叫苦难言,所以与其说是道主愿替温兄清路故而不惜大施刀斧,倒不如说是趁火打劫,恰好借这等事关日后存亡事,把积攒到已然存不下的旧账逐个清点一番,说回来还要谢谢温兄。」
「门外那位老妪之所以瞧着寒酸,可说是本就无多少本事,也可说是家遇不幸,但谁又能说,同那些位坐得很高的大人毫无干系呢,若非是遇见那等过不去的难关,谁又乐意拿自个儿那条连自己看来都算不上金贵的性命相挟,拧着性子狠心,自己就能好受了?」
客栈一层楼中多出位老妪,瞧着便是浑身冻僵尚未曾缓和过来,但仍是强撑着跌跌撞撞走到温瑜身前,行大礼叩拜。
温瑜瞥过眼佯装无事的贺知洲,连忙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