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时节,好像人人都不乐意顶着风雪忙碌,因此才能觉得家家皆赋闲,而眼下到春时三月,大约是一年当中开头,整座雄城仿佛空旷大半,即使是那些位从前常随云仲外出游玩的孩童,许久不曾见过那位木板似模样的先生面皮,开春时节学堂照开,踏入当中一步,才是纷纷想起还有课业不曾做,难免好生吃顿手板心,且是要被那位老先生好生说教许久,过后还难免要找上家门,同家中双亲好生说道说道。大致言辞,无非是欲扬先抑或是开门见山,言说这小子其实当属聪慧一流,奈何实在是不好管教,终日贪玩不顾课业,纵然是读书习文未必有多大用场,可从书中学来的东西,总能使孩童变得更好些。
云仲曾旁听过这位城中教书先生教授课业,令云仲觉得惊奇的地方,乃是这位看似平平无奇,乃至瞧来很是有些腐儒气,不苟言笑的老先生,授业时节,同往常所见先生全然不同,授业时辰所言包罗万象,学识极渊博。且同往日所见只重圣贤文章的学堂迥异,起初还觉有离题万里之嫌,可越是听将下去,越觉得这位连落座时节都要遵照规矩的古板先生,好像全然不像表面那般,所言可谓通贯古今,全然无刻板,同外头所见将圣贤文章挂在嘴边,授业时节学生皆是兴致缺缺。相反即便是这些位顽皮孩童,听闻先生授业讲课时,两眼亮堂得紧,皆是神情炯炯望着上头的先生。
今日待课业散后,云仲却是不曾挪窝,仍旧停在学堂之外一颗还未开始吐芽的老树下,拎起枚崭新酒葫芦灌过两口,瞧见众多孩童已是尽散,正要离去,却是被才收拾妥当物件的老先生叫住,“还是劝云少侠两句,最好莫要在那老树底下停留过久最好,虽未必有害,但不讨彩头。”
老先生说这老树从自己尚幼时就在,乃是颗李子树,老时候有讲究言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原意是指李子不可多食,损伤脾胃,但不知怎的就省去了前头半句,也无多少人知晓李子多食易伤损脾胃,仅是留下这么半句讲究,时常惹人贻笑大方。
“老先生知晓在下是谁?”云仲却是很有些惊奇,毕竟已是许久不曾在城中走动,更何况才是落下三境不久,如何都觉身子骨甚是别扭,故而纵使闲逛,每日也不会过多走动,并不愿耽搁练剑修行,算是难得歇息一阵,如今老先生说话,当即就很是觉得稀奇,遂行礼之后开口问道。
“江中斩蛟鼎鼎大名的剑客,小老儿要是不认得,多丧良心。”老先生瞅着云仲很是乐呵笑起,将手头的书卷仔细放在一旁,而后才是继续道,“要晓得此地的过路人不多,本来就是事不关己的事,全然可以高高挂起,但既然你留下来斩了那蛟,虽不见得能替你分忧,可总不能连是谁都不晓得,那才叫没良心。”云仲笑着点头,说句惭愧,就又要将手中葫芦凑到嘴边,心说原来这么一位授业时不守旧不乐意将古来圣贤挂到嘴边的老先生,倒也是信这些老规矩老讲究,倒是着实有些意思,但再回头时,却见那位本来很有些不苟言笑的老先生,竟是瞅着自个儿手头的酒葫芦两眼呆愣,等到云仲再有动作时才自觉失礼,吧嗒吧嗒嘴捋顺两回胡须,这才装作若无其事。
于是晌午时辰,云仲府邸当中多出个胡须花白衣裳得体的先生。
今日叶翟有事在身,早先就同云仲知会过一声,旋即就携水月一同离去,因此也仅剩云仲与这位老先生对坐,取来一坛叶翟从外携来的酒水,从酒楼当中顺手要来几味小菜,院中正坐对饮。
近来少有在城中转悠的云仲实则很是好奇,按说如今双鱼玉境近乎是人人富足,这位老先生理应也能出得起饮酒钱财,为何此番闻见酒水滋味,就偏偏挪不开步子,读书人矜持一并舍去,且瞧这位老先生饮酒时的模样,看来是并不常饮,大抵也闻不出酒水好坏高低,何来的如此瘾头。老先生倒也不隐瞒,如此年纪看人愈准,早猜出云仲心思念头,很是有些过意不去,言道说来惭愧,生来头五十载可说是滴酒不沾,一心做学问,这嗜酒的毛病还是近来几载才得来,起因乃是早年间做学问教授学子,时常要坐到深更半夜,不顾冷暖,起初尚不觉得有甚坏处,但随年岁愈长,双膝总觉不甚舒坦,寒气积累多年已属甚重,又不得驱寒法,只好是万般不情愿尝试饮酒,不曾想就这么糊涂入了酒道,虽勉力自抑不可贪杯,但时常惦记。
“说起来老夫这鼻子可是有来头,幼时家中人同我讲过,当年有位骑葫芦的神仙落在家门口,说我这鼻子能与仙家比拟,起初我也不以为然,但后来却发现的确是灵光,”两杯酒下腹,老先生话头霎那大开,也不再如早些时候自称小老儿,而是颇有几分豪迈自称老夫,眯起眼来仰头使得酒水缓缓滑进腹里,摇头晃脑笑道,“就拿这酒水为例,只需闻上一闻,就能知晓此酒是如何酿将出来的,经过多少工序,添了多少味辅料,都能说出个大概来,所以有些酒馆掌柜还是很忌讳老头子我上门讨酒喝,米酒往往要兑水,有的店家想着敛财更多些,自然就要多兑水,生怕遭我闻出来破绽,败坏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