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里头除却那等死在马贼仇家刀下的,最容易客死他乡无全尸的,便属没眼力见的最多,仅颐章此一提的武人勇夫,就口口相传过一件老事,乃是早年间此地有位刀招高明的刀客,原本是自凭本事挣银钱,凭手顶顶高明快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甭管是刺杀仇家,还是出手替人讨地盘,一概尽接,凭这买卖难易定价,价钱合适必定出山。
但这刀客身在此间名气愈大,心气愈傲,由接生意变为抢生意。毕竟是本事极大,刀实在快得紧,不论是单打独斗还是一一敌多,向来无失手,乃至足足数载之间都不曾负创,杀人手段越发干脆利落,从不曾失手。既是身价愈足,银钱也是积攒下无数来,于是愈喜挥霍,常常是一夜楼台红袖,要足足花费去千百两银钱,到头来终是收不抵支,只得是四处前去接生意,倘若是无生意可做,就自行上门凭腰间刀胁迫,近乎与明抢无异。
可总有失手的时候,一日京城当中来了辆相当讲究的车帐,连马匹都是高肩耸颈,且悬鸾铃,瞧来都是比旁人车帐尚要金贵不少,这刀客正苦于无生意可做,亦是上前逼停车帐,这回反倒是着了道,却不晓得是因懈怠还是技不如人,遭车帐中人一刀削去右手,还未等到回神,头颅已是落地。
直到后来,此处久居的人家才是听来些风声,那车帐既是由打京城中来,必定是眼里容不得细沙,再者是寻衅在前,车帐中人接连婉言相拒再三,又因行程急迫,索性差遣下人动手,不过刹那之间人头落地,也是自找的事。
那刀客的刀从来无人能破,也更莫说什么讨取丁点好处,可纵使是如此的快刀,亦是教别处高手两道削去三魂七魄,尸首分离,故而此地江湖中有言,说是七分眼力三分忍,饶是能耐不济,活得亦能长久些。
但这位常年披头散发的老翁却是不同,从来是主动上门招揽生意,且一概不论那人能耐本事大小,许多回甚至有人瞧见这老翁带着那小猿,径直踏入这边关当中最为势大的帮派主舵之中,并不曾遭人毒打,反而是安然无恙,且当真是讨来了些生意做,便是知晓这位寻常老翁当真是有些能耐本事,起码听风声探消息的手段,很是高明。
高明人做事,全然不似高明人,从来不曾听闻这位老翁同人起甚口角,更莫说两两比斗,不论是骂上两句,还是瞧不过眼埋汰三言两语,朝老翁身旁狠啐几口,后者向来是不动怒,反而是笑脸相迎,顶多不过同始终坐在肩头的小猿一同连连作揖,问上句客爷可否愿要些稀罕消息。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老翁虽是无甚来头,不知是凭甚本事得来的消息,故而许多人不过是时常埋汰几句,倒也不曾欺凌得太过。
“敢问老先生,来此地几载。”
黑衣戴斗笠的刀客又是重复问过一句,轻轻敲了敲桌沿,“既然银子老先生接了,按规矩办事,也莫要管在下问的是甚,若是这问不愿答,那这银钱,在下还是要不惜面皮将其收将回来,毕竟行走江湖,多一份银钱,能添不少便利。”
说到这等份上,老翁也是将手揣到怀中,咂咂嘴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舍不得银钱,又是低眉看过眼那凑到刀客身前的小猿,已然很是有些形销骨立骨瘦如柴的端倪,很是艳羡朝桌上望去,明是知晓有吃食,饥肠辘辘却依然是守着规矩,并未上前,咬咬牙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来。
“实不相瞒客官,小老儿在此,已是等了足有两载。”
猿猴瞬息跳至刀客膝前,身形凌厉至极,全然并非是方才饥肠辘辘模样,探出前爪来猛然抓向那柄长刀,来势之快,周遭饮酒汉子皆是不曾瞧清这猿猴如何出手,已然堪堪攥住刀柄,眼见得便要将刀夺去的时节,桌中一对竹筷腾空,贯入那猿猴双肩,死死钉入地里,酒楼当中,登时便是震颤。
而长刀出鞘时,刀客依旧是无多余举动,单刀横前,轻飘飘递出一刀来,平平整整滑过老翁脖颈,头颅滚落过后两息,血水才是奔涌而出。
谁人也不曾见过这等场面,那不知来路底细的刀客才动,便是将那老者除去,雷霆过巷,一瞬尘埃落定,回过神来的汉子连忙朝酒楼之外跑去,哪里还有凑热闹的胆量,七尺壮硕身形也已是压制不住惧意来,哆嗦逃命。说是江湖人,虽是平日里意江湖人自居,但身手也未见得高明,甚至于少有瞧见尸的时机,如今这刀客突兀暴起杀人,当即是惹得周遭汉子如鸟兽一般纷纷散去,连掌柜望过一眼也是三魂惊走两魂,仅是留那刀客一人与老翁尸首。
猿猴仍旧嘶哑吼叫,身形却是渐渐由两掌长短涨起,不过两三息过后,已是比原本高出足足一丈,偌大身躯当即将一对竹筷震出双肩,连血水都不曾渗出,双拳朝那刀客压将下来,桌案长椅炸碎,而刀客身影已是不见踪迹。
而最为瘆人处乃是那位原本已被斩去头颅的老翁,竟是撑起身形,在周围摩挲片刻,旋即便是将头颅抱起,遂安放回项上,扭转脖颈,刀痕已然是痊愈,朝二层楼上抬起头来,阴惨惨笑起,“没想到当年出紫銮宫时不过初境修为的少宫主,如今已是攀升到这般境界,方才那刀虽不见得刀招有多高明,但境界已是可窥见些许,三境不高不低,但还是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