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旧年浮绘(1 / 2)

 一连几日,云仲打竹越发熟稔于心,拳法掌法与凌滕器新传授的两技腿法,用来越发得心应手,乃至向来眼高于顶,颇有些严苛的老者,都不曾挑出什么错漏不足,除却体魄尚不尽人意,拳掌路数与修行法子,这位头几年只晓得练剑的少年,的确是有些天资,兴许倒正是因吴霜所传剑招繁杂,且见识过许多高明手段,凭此融会贯通,对于招法脉络,已可言登堂入室,见天地高远。

老者很是欣慰,言说再不过多时,将气机化入血肉当中,练手物件便可由竹木,换为铁桩磐石,如此一来,才算是真正瞧见这门内家拳的独到处。之所以拳分内外两家,便是出于外家拳练力练体魄,修行有成,只凭一口气往往能于重围之中杀出条血路,筋骨皮肉稳固,似如山岳;而内家拳养神养意,更重在修气,兼顾技法连同筋骨,一朝功成,便是能由打凡俗之中寻常武人,脱胎换骨,没准都可踏过龙门,与修行中人过招亦不落下风。

虽说历来罕有如凌滕器这般,本身根骨极佳,且兼修行法门,两者融会贯通,才使得险些一步跨过极境,但这等内家拳流派,依旧可算在当今江湖之中稳稳占住一方的大流。当初曾于采仙滩所遇那位唤作阎寺关的敦实武生,一手拳意霸道至极,且可强身健骨,更兼修气能耐,多时不见,云仲估摸此人多半已是踏入修行道中,踏破龙门,所修多半亦是内家拳,的确是出手时节,尽惹风云变幻。

除却此事之外,云仲亦是多添两分心思,近几日以来频频去到颜贾清口中所言那家酒馆当中,叫上两壶兑水极多的米酒,且时常同那位庞清风搭话,三言两语之间,却是发觉这位比自个儿年岁还要长许多的年轻人,除却心智缺失之外,很是有趣,言谈时节,竟是颇对脾气。虽说掌柜依旧时常刁难,欺负到庞清风头上,三天五日借故克扣月钱,但后者脾气依旧是奇好,任劳任罚,总是憨傻笑笑,向来无多少心事。

尤其是云仲说起,同凌字楼掌柜相识,向来木讷的庞清风难得有些热切,结结巴巴言说想借凌字楼掌柜要两三棵竹木,待到烤干过后权当竹简作画,惹得云仲久久未语,再看庞清风那张喜笑面皮与破旧衣衫的时节,便是多添几分心酸,特地由湖潮阁之中挑选几十张成色上好的三年宣,与上乘松墨赠与庞清风。这般举动,当然要避讳着刻薄贪财的掌柜,倘若是教后者知晓,恐怕又要动些歪念头。

而那位缺了半枚门牙的汉子,则是很有些瞧不上云仲,见少年与庞清风攀谈甚欢,且特地取来些好纸好墨,冷冷哼过两声,便继续闭目养神,丝毫不像是寻常伙计。

至于这汉子来历,少年练罢拳后,曾同凌滕器一同前来酒馆,可老者经由一番窥视探查,终究是未曾看出异状,浑身上下并无半分内气不说,身手更是与寻常人相当,甚至还要差上半头,毕竟多年来月钱不曾攒下一两,而是去到京城外头便宜些的地界买了花酒,自是身子骨略差些。

今日晚些时候,云仲拳剑练罢,喝过半坛春酒,忍着腹中秋湖痛楚劲,换上身夜行黑衣,独自择选偏僻小道,绕到凌字楼后身,却是不想凌滕器已在此等候多时,闲来无趣,捧起酒壶自斟自饮,早预料到少年来访,冲隐匿于夜色当中的黑衣少年招招手,面皮笑意十足。

“我当初前去青楼当中偷挟花魁的时节,也未必有你这般小心谨慎,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般稳重的办事法子。”

自知瞒不住老者的云仲悻悻不已,由打墙根影内挪出身形,左右观瞧一番才坐到老者眼前,苦笑叹道,“毕竟是眼前摆着条人命,更加之身世多舛,自是要上心些,免得当真打草惊蛇,惹得群蛇暴起伤人。”

“他若真要身死,谁人也留不住,”凌滕器撇撇嘴,胡须上头酒水盈盈,长街外头月光恰好照到胡须酒渍处,更是让人瞧得分明,“奇策府的能耐,并非你我便能揣测出一星半点,到底是府中隐姓埋名之人,随意摘选出两位,都是可在青史留名的大家妙才,或是名臣妖道,更是不乏手段高明的手下,悄无声息抹除一位京城外缘的酒馆小二性命,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酒馆之中另一位汉子,当真并无古怪?”云仲皱眉,却是想起那汉子鄙夷神情,与无忌举动,着实猜不出个所以,况且眼下依旧身负秋湖翻腾所携痛楚,自然难以仔细寻思。

凌滕器耸耸肩头,递来一壶酒,纵使不难瞧出少年眉头紧锁,多半是已饮过许多,但横竖还是把酒壶推将到云仲眼前,斜眼睨道:“真以为老夫还是当初四境的修为,能两眼看穿天下人的深浅,如今不过是得过且过一条老狗,蜷缩到京城偏远处做些生意,就连这窥探旁人境界的能耐,都已是跌落到不足二境高低,哪能看得明白。”

云仲哑然,默默抓起酒壶,抬到嘴边萧索笑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前辈比起我,还要凄惨些。”

凌滕器毫不留情,哼哼两声,“老子起码真正见过天地,虽隔着一层窗户纸,但到底是嗅着美人出浴时屋舍当中幽香滋味,即便是不曾凭手触之,但到底并非那般未经乐事的雏儿,哪里像你这小子,唯能在书卷画册当中,窥探些许风光,有贼心没贼胆。”

老者这番比喻极妙,云仲寻思片刻,到底是听出其中意味,无言笑笑,却真个洗去心头许多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