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萧瑟秋风,虎衔方圆(1 / 2)

 远远旷野,千里万里长风。

天台山算不得世间奇险峻,然周遭长蛇毒虫,藤蔓如海,垂头皆现层层阴郁,天光难入山下层林层蔓,处处皆遮挡,道道多崎岖,常使奔马停步,猛虎过涧。

两骑并行,一位文人,一位武人。

“许久不曾见天台山,倒以为是何处仙家看上了这处地盘,据为己有,却险些忘了已经有多时没下过山,人之本性,多半便是遇事之后,将过错推得越远些越好,若能反其道而行,则可言入圣一步,可惜至今境界还是相去甚远,差得不止一星半点。”贺兆陵端坐马上,目中看尽秋山,难得怀中舒畅,可正欲朝腰间摸去,却又停到半空,慵慵懒懒靠到鞍桥处,默不作声。

练刀剑者,浑身心意近乎皆是铺在当中,见良辰美景,或是饮上壶难见好久,免不得胸胆开张,神智清明,此时便恨不得将腰间刀剑拽出,映映天光云影,持刀人看景,刀芒中人也看景,而倍于前。糜余怀又何尝不懂一旁这人的心意,闻言翻起白眼,却是并不急着搭话,权当两耳叫物件阻塞住,看天看地,乐得清净自在。

“余怀,那日若我不曾出手相救,又当如何?”

兴许是刻意敲打那故作不闻的文人,贺兆陵挑挑眉峰,冷不丁问起一句,颇有些邀功意味。两人本就不喜闲扯,距天台山亦有些路途,总不能一路无话,多半也是出于闲谈打趣,才发此问,不想糜余怀面色登时平正下来,收敛起眼睑,肃然答起。

“若是那日帮主不曾出手相救,马帮还在,但有几处不同。”

“一来马帮未必姓贺,二来马帮未必是马帮,三来应该撑不到如今这等火候,势未起时,便已衰败下去。”

“何解?”贺兆陵寻思片刻,勒住缰绳,转头问询。

“凤游郡江湖,历来都是受人白眼,如不依偎取暖,恐怕这片江湖便要绝了根苗,所以纵使无如今的马帮,其余江湖人也会推举出个领头之人,将凤游郡上下走江湖的武人集起,拉帮成伙,倒也不必忧心这点,此其二之解”每谈及大事,糜余怀神色便归复平定,喜怒不形于色,瞧着眼前泛黄大川,淡然出言,“而你若是那等明哲保身,擅趋利避祸的人,马帮又怎能走到如今这等地步,一步退却,则步步退却,今日有无马帮此名,还是两谈,而马帮姓不姓贺,最重之处,也在于你这位帮主,究竟有何等能耐,足矣服众。”

“谬赞谬赞,你这向来不愿阿谀奉承的性子,登时改换,老子都不晓得应当如何接下这番话来。”

贺兆陵嘿嘿笑起,全然瞧不出一帮之主的架势,却同市井当中与人勾肩搭背,饮酒唱曲的喽啰一般,和善得紧。

“但糜老弟可曾想过,人之生死料也无常,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我不愿再坐着帮主的位子,你也需想法子将这职位接下。”贺兆陵论及生死时,总显得比起往日还要洒脱几分,抬手指向前头如巨灵矗立的大川,眼笑眉舒,“你看这马帮上下能人不少,可仔细想来,值得托付的也唯有你糜余怀一人,就如天台山有日倾塌,当以侧峰顶起穹窿,想想也并非是坏事一桩。”

文人失笑,错愕指指自个儿鼻头,又冲男子努嘴,“就凭我一个取不得功名的蠢秀才,要我当马帮当中那头号令百鸟的金乌,可是忒难为人了些,况且瞧瞧如今你我体魄,如何看来都是我得走到前头去,怎能接起大任,无稽之谈,帮主就莫要多言喽。”

黑衫男子一笑置之,倒也不再多言此事,而是收敛起笑意,平和缓言。

“其实那日送酒,我犹豫了良久才敢喝,没想到滋味的确是极好。”

两马并行,周遭有碧潭枯藤,秋叶如棉,铺陈足底,一时寂寥无声。

“怨我否?”一身黑衫的贺兆陵低声问询,“分明同一众舵主并无多少私交,且事必亲为,劳累困顿终日难咽茶饭,到头来还要被我这帮主猜忌,心头作何感想?”

由打碑峰下山时节,遇上两位舵主,问起番蹊跷言语,凭糜余怀的心思,岂会想不分明,只怕每回上山,山下都是有人弓刀齐备,若见势不妙,只怕不消盏茶功夫,便能削去文人头颅,抛尸崖中,亦是寻不出蛛丝马迹。

即便糜余怀上山时节,未曾携人手,更不曾带去半柄兵刃。

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如今却被贺兆陵挑明,一瞬无言。

有些事开诚布公,可将心结顺捋开来,可有些事和盘托出,却是使得两方都心头徒添拥塞。

“这话不该说。”文人合上两眼,“你不言,我便能装作不曾觉察心思,帮主恩公仍旧是帮主恩公,供奉后辈,仍旧是供奉后辈,我不言,帮主也可当作本就是送过一回酒,人心经不起推敲,何来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