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风(2 / 2)

“用昭,快回来!”王之涣忍不住高声提醒,然而,他的声音却因为逆风,根本无法传入张潜的耳朵。

他焦急地想冲出去接应,身体却被前面的陌刀手所阻挡,无法前进分毫。他眼睁睁地看着遮孥的战马开始加速,随即,看到张潜用力将手臂挥了下去。

前后不过七八个弹指,他感觉却仿佛过了一百年那样漫长。他的呼吸早已停顿,目光也几乎凝固。身背后,却有两记机关触发声,清楚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时间变得越来越慢,视野里,张潜依旧没逃走,而是将左手中的铜棍横在了身前。而骆怀祖和王翰,则一手举刀,一手持盾,与他背靠背组成了一个坚固的三角。

遮孥仍在加速,距离张潜只剩下了十五六步远。他身后两百步外,所有突骑施人都开始发动,马蹄溅起的黄尘宛若浓烟一般扶摇而上。

两枚冒着黑烟的圆球,忽然从半空中落下,恰恰落在了遮孥先前停留的位置。“火流星!”一个传说中的名字,快速闪过王之涣的脑海,他身体晃了晃,手脚同时发软,眼睛却眨都没眨!

去年腊月,同学们纷纷谣传,张潜召唤出火流星,将和尚们的法坛给轰了个粉碎。他是儒生,不信怪力乱神。过后,他也没找张潜刨根究底。但是,今天,此时此刻,他却亲眼看到了,张潜大手一挥,火流星再度从天而降。

“轰隆!”“轰隆!”火流星炸开,在西域的烈日下,绽放出两朵耀眼的牡丹。

遮孥身侧的护卫们,接二连三从马背上掉了下去,生死不知。而遮孥本人胯下的胭脂马,也被吓得前窜后跳,再也不肯接受他的控制。

“嗖嗖嗖,嗖嗖,嗖嗖……”擎张弩开始发射,弩箭贴着马背,将遮孥身侧剩余的亲信挨个射成了刺猬。

当弩箭破空声刚刚停滞,骆怀祖忽然丢下到横刀与盾牌,腾空而起。先一脚,将还在苦苦与胭脂马较劲儿的遮孥,踹落于地。然后拎着此人的脖领子,转身狂奔。

张潜和王翰两个,保护着骆怀祖,快步回撤。更多的火流星继续从天而降,前冲的突厥骑兵队伍中,炸出一朵朵绚丽的牡丹。

车阵中的挽马和战马,受到了惊吓,悲鸣着试图逃离。却被死死拴在车辕上,无法逃开分毫。而突厥人的坐骑,则根本不受控制,或者高高地扬起前蹄,大声悲嘶,或者调转头,横中直撞。

从正面冲过来的突厥武士队伍,只挨了两轮“火流星”,就彻底崩溃了。大多数武士都不是被“火流星”所伤,而是被坐骑掀落于地,或者同伴撞下了马背。而受惊的战马,却丝毫不理睬主人的惨叫,张开四蹄从武士们的身上踩了过去,将他们踩得筋断骨折。

从侧面和后侧向车阵发起进攻的突骑施武士,运气比正面的同伙好得多。因为车阵中投石机数量有限,侧面和后方,都没丢几颗”火流星”。所以,位于车阵两侧和背后的突骑施、队伍,虽然因为战马受惊而散了架,但落马的武士却不多。并且,还有足足三个百人队,冒着弩箭的阻拦,坚持杀到了距离车墙十步之内。

然而,他们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车墙内,蓄势以待的亲兵们,娴熟地压动横杆,将独轮车厢中的“火药”,朝着他们头上喷去。加了硫磺、菜油、面粉等物的酒精,在半空中化作火雨,将冲得最快的突骑施武士连同坐骑一并点燃。跟在后面的武士要么因为收势不及,继续冲向死亡之火,要么被受惊的坐骑驮着落荒而逃!

车阵前方打开,任齐带着陌刀手们,将张潜、骆怀祖和王翰接入阵内。四周围,已经没剩下多少骑着马的敌军,从马背上掉下来侥幸却没被踩死的突骑施武士们,则一个个愣愣站在同伴的尸体旁,失魂落魄。

突骑施人信奉萨满教,从小到大听到的传说里,鬼神多得数不过来。而传说中的鬼神,也很少能从半空中留下火流星,将人和马一并炸个稀烂!

那种不属于人类的力量,砸在了他们头上,意味着老天对他们降下了惩罚。面对老天的怒火,他们越是反抗,死得会越惨,所以,还不如乖乖承受。

车阵中,也有很多亲兵失魂落魄。他们在每天休息之时,都曾经亲眼目睹,任五,任六等人,用投石机练习发射拳头大的铁弹丸。他们也曾经在睡觉之时,隐约听到附近的山谷里,响起过雷声。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想到,任五和任六带着那五十多名弟兄,平素练习的,却是天降流星这种杀招!

“追啊,敌军崩溃了!”王之涣反应,比亲兵们快得多。当死亡的压力消失之后,他迅速朝着投石机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火流星从何而来。随即,不由分说抢了一个带着捻子的铁弹丸抓在左手,右手挥动横刀,大步冲出了车墙。

正在按照计划保护张潜回撤的郭敬和任九,都被王之涣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二人带头停下了脚步,望着张潜哈哈大笑。

为了防备不测,张潜在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作战计划。用火流星惊吓敌军的战马,原本只是作战计划中最靠前面的几招之一。然而,谁都没想到,火流星没炸死几个敌人,突骑施兵马居然被直接吓崩溃了。

既然突骑施兵马已经崩溃,大伙当然没必要继续按部就班地执行原来的作战计划了。赶紧追亡逐北扩大战果才是正经!因此,笑过之后,张潜一声令下,陌刀队全军发起了反击!

王之涣身上只穿了一件铁背心,所以把陌刀队,遥遥地甩在了身后。一名正站在同伴尸体前呆呆发愣的突骑施武士,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大叫着举起兵器。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横刀斜扫,干净利落地将此人扫短了半截。

另外一名突骑施武士转身逃走,被他从后方追上,一刀砍翻在地。不远处,有惊魂稍定的坐骑大声悲鸣,王之涣快步靠近,翻身跳上马背。将铁疙瘩往铁背心里一揣,左手抖动缰绳,右手抡刀,直扑下一名敌军。

沿途敌军跪地投降,他懒得去砍,继续追向更远处追去。没有任何骑着马的敌军,肯停下来与他交手,哪怕被他追上,从背后砍下坐骑。被他当做宝贝一般揣在怀里的铁疙瘩,没找到任何发威机会。反倒害得他不时地要用拉战马缰绳的左手去调整位置,以免因为马背颠簸,将此物丢失去,回去之后无法对张潜交待。

此时此刻,同样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成了累赘的,还有耀星铠和陌刀。

耀星铠可以忽视二十步之外的任何羽箭,陌刀锐不可当。但是,投入反击之后的陌刀手们,却一个个哭笑不得。

车阵周围,至少还有三四百名突骑施武士,然而,陌刀队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对手。

侥幸没从坐骑上掉下来的突骑施武士们,全都逃得比兔子都快。从马背上掉下来,却侥幸没有被战马踩死的突骑施武士们,也不肯迎战。要么转身逃远,要么双膝重新跪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逃走者,陌刀队追不上。跪地闭目等死者,陌刀队不屑去杀。结果,大伙铿铿锵锵在战场上冲了数百步,却连二十名敌军都没杀掉。直累得一个个满头大汗,摇着头连喘粗气。

“把投降者全都缴了械,然后押着他们去收集战马。”张潜对砍杀那些主动放下了武器的敌人,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丢下一句话,转身再度返回车墙内。

遮孥来得实在太巧,不早不晚,刚好卡在了自己从于阗前往疏勒城的半路上。而自己抵达和离开于阗的时间,除了身边这些弟兄们之外,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你回来的正好,赶紧过瞭望车那边去看看吧!那小子,那小子好像被吓傻了!”骆怀祖迎上前,满脸幸灾乐祸。比起张潜离开长安之前那段日子,此人脸上的“阴气”明显减少,眼神当中,偶尔竟然也有了几分属于人类的温度。

“吓傻了,不是装的吧?”张潜不用问,也知道骆怀祖说得是谁。加快速度,来到位于车阵中央的瞭望车旁。

王翰正手按刀柄,满脸怀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遮孥。察觉到张潜到来,他立刻苦笑着摇头,“这厮,好像是真的给吓成傻子了。无论问他啥,他都只管求饶。”

话音刚落,遮孥已经将头抬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了张潜,“饶命,神仙爷爷饶命。别劈我,别劈我,我改了,我真的改了!我再也不尿床了,我再也尿床了,我改,我现在就改!神仙爷爷饶命,别拿雷劈我,我真的改了!”

“既然已经吓傻了,留着也没啥用途。给他一个痛快算了!”张潜向后退了几步,满脸厌恶。

“也好!”王翰叹了口气,弯下腰,单手拎起了遮孥的衣领,拔腿就走。

才刚刚拖出了五六步远,遮孥猛然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一根车辕,“饶命,张少监饶命!我没傻,没傻!我对天发誓!饶命,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