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后续引豫粮入鲁、鲁豫交界设立官庄、推广新作物和优选粮种等等都拿来议一议。
这边正商议着,那边忽有管事来报,山西沈珹的次子沈?来了。
那管事还小声道是看样子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没有车辆,没有礼物。
沈瑞一笑,这不年不节的,原也不是送礼的时候,这么急着赶来,只能是为着一桩事。
田丰的书信只比檄文晚了半天到,沈瑞也是知道李熙与沈珹那行动的。
这俩人搅到一起也没甚稀奇的。
李熙原就是个投机心重的人,往山西去就是奔着立功去的,有了机会自不会放过。
这个切入点也选得不错。
晋王府、庆成王府,确实已让寿哥不满。
庆成王府这些年出了多少幺蛾子,再想想当初流民进京恰是小皇帝刚刚登基,朝局未稳时……
沈瑞也曾在给张永饯行时听过只言片语,猜想寿哥派张永去山西只怕不无探底晋王府的意思。
李熙跟着张永,以他的聪明,想是看出些端倪来,如今挑得有藩王造反的时候一锅烩了晋王这支,算是稳准狠了。
而李熙想选帮手,在山陕多半是刘瑾手下的情况下,选上好歹属于沈家人的沈珹也是顺理成章。
沈珹做人一般,做官儿也无甚领土治民的本事,却是从没息了“上进”的心思,当初也没少钻营,如今在山西一呆多年未能晋升,想也是急的。
两个都是立功心切,自然一拍即合。
只是,自从分了宗,沈珹就远了族亲,只年节走走礼表示没断了亲戚罢了,沈瑾沈瑞婚事其妻儿更是一个也没到场。
如今倒是肯把儿子派出来了。
想来是对同李熙合作不安稳,认定沈瑞是天子近臣,懂得揣摩圣意,希望沈瑞能帮衬一二罢。
同族的兄弟,到了这个份儿上,真个无趣。
沈瑞对其也是无话可说。
但到底是同族骨肉,晚辈儿来了,也不能拒之门外不是。
沈瑞吩咐人引着沈?往后宅去先拜见太夫人徐氏,再往内书房叙话,晚上再设宴与其接风。
*
沈?是沈珹庶出的次子,因与嫡长子沈栋只差了一岁半,一直极不得珹大奶奶贺氏喜欢。
直到小栋哥失踪……
珹大奶奶出身贺家嫡支,与宗房血缘不远,且当时沈珹又要贺东盛,珹大奶奶自然硬气。
后来小栋哥被贺家拐走的,下落不明,贺家又引来倭祸、陷害沈家……沈贺两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再之后就是贺家宗房抄家。
这一番变故,珹大奶奶失了一向倚重的爱子,娘家又受了牵累,不由大病一场,若不是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尚幼,怕是熬不过去的。
只是人虽活过来了,腰杆却再也硬不起来了,只能由着丈夫培养起年长些的两个庶子来。
沈?虽得了重视,这重视却来得晚了些,读书已是不成了的,勉强得了秀才功名,就走起了沈氏一族庶子们的老路——帮着家里打理庶务。
不知是因和沈瑞年纪相差不大,还是因历练了数年人情练达,沈?倒不怯场,几句客套话说得颇为得体,而后也不多巴结,只从贴身衣衫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
这般行事做派,颇有几分昔年沈玲的影子。
沈瑞默默接过那信笺,心下却不免唏嘘。
待抖开那信,不由一怔。
却是沈珹将上奏的折子誊抄了一遍给沈瑞。
沈珹上奏的是宗藩霸占良田祸害百姓,给沈瑞这信里却指出宗禄之事。
又言说,山东这边宗藩也有与山西类似的情形,想来沈瑞也是处置过,他是来求教的。
宗藩一直是大明朝的巨大包袱。
沈瑞也不是没研究过这个问题,这包袱不甩掉,大明便是腾飞了也总被拖着后腿,一不留神许就被拽下来再飞不起来。
当年太祖分封,意在“藩屏帝室,永膺多福”。
然从建文始,就一直视藩王为威胁,一代代帝王一直也没停歇过“削藩”之举。
成祖就是因建文削藩“被逼”“靖难”起兵,然得了天下后,也开始变相“削藩”——解除各藩王的军事力量,诸如削夺王府护卫,剥夺军事指挥权,更换封地等等。
但成祖对自己的儿子并没有一绝到底,汉王赵王都设有三护卫,也仍参与军事战斗。
这也为后来埋下隐患——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反了。
明朝藩王虽多,但真正造反的,除却成祖之外,便是汉王,再之后,就只有正德朝的安化王与宁王了。(拢共四个,寿哥就摊上了俩。)
宣庙平定了朱高煦之乱,也借机继续削夺了王府护卫,将赵、晋、秦、楚及肃府手中的大量护卫收归朝廷,同时还进一步弱化分封的政治意义,明确宣称国祚长短与封建无关。
后世都认为宣庙是彻底完成了削藩大业,从此藩王被豢养于一地,无论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想有作为都不可能了,自也威胁不到龙椅。
但历代帝王始终也没对宗藩放下过戒心,无论是英庙还是宪庙,乃至先帝孝庙,都有各种藩禁政策出台。
当今登基之后,虽一向对宗室不大待见,明旨申饬也不少,但要说新增的藩禁政策还真没有。
而且刘瑾还在正德四年时出台了个“已故且无子孙者王亲可授京职”的政策。
其中充分考虑了宗室爵位高低、亡故与否、是否有子嗣及亲疏五服关系,视情况规定需要回避的王亲官员的范围。
总体上来说,是个对宗室来讲十分亲和的政策。
只可惜正德帝的宽和并没有收到好效果——两个藩王叛乱。
不过即便没有叛乱,失掉武力失掉政治影响力的藩王们也没有让大明朝廷轻松多少,因宗室人口日益繁茂,很快,宗禄就压得大明财政喘不过气来。
太祖时规定:“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公主及附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及仪宾六百石,郡君及仪宾四百石,县君及仪宾三百石,乡君及仪宾二百石。”
宗室人口增长基本上三十年翻一番,到了正德朝,宗室健在者逾两万,宗禄已成为财政的重要开支,藩府所在的布政司已出现了拖欠宗禄的现象。
(历史上待到嘉靖朝,宗禄已使朝廷财政陷入困境。)
沈珹因不知帝王心思,没敢在奏折上明写,只有所暗示,倒是给沈瑞这信里挑明说了。
“弘治八年,山西巡抚曾上书言:‘山西分封宗室独繁于他省,亲王、郡王、将军至郡、县等主毋虑千余,岁禄七十七万有奇,递年修治第宅,工价亦至数万。况且临各边,州县供亿刍粮动以百万计,频年被灾,军民疲敝已极。’
“李熙言他查过,山西境内有亲王府三,郡王府七十四,藩府宅邸逾三千。晋王府有庄田四千余顷,各亲王郡王、将军县主合计两万顷。
“而宗藩侵占民田,不止宅地庄田,还有香火地(坟茔用地)。
“曾闻宣德时,永和王坟茔十五顷(一千五百亩);而正统年,庆成王为王妃请坟茔竟已至十九顷。
“至如今,不提郡王,单县主、仪宾就敢请坟茔百余亩,又筑桓、修道,其外更侵数步以外,以筑拦马之堤,此多占亩数,地利尽归王府,额税仍及百姓。”
“有巡按御史曾奏,‘王府主丧者常以择吉为由,夺据民间膏腴之地。’
“如今宗藩又几多人口矣?”
沈瑞掩了信,低叹一声。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当初沈沧也曾外放山西,徐氏也同他讲过不少山西旧事,而因涉边镇,他在通政使司的时候,也特地找过山西的一些奏报来看。
沈珹说山东也有宗藩问题,是的,山东宗藩也没好到哪里去,沈瑞与德王府、衡王府都交过手,生从他们身上为百姓撕下一大块利益来。
但山东因藩王数量少且子嗣不茂,情况尚可控制。
山西就麻烦多了。
山西的宗室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能生。
所以宗禄及各种开销问题也就格外严重。
如沈珹这信里所说,山西宗藩活着的就逾三千之数,死了的四千有余,宗室活人要盖房子,死人要修茔地,一面伸手问朝廷要,一面变本加厉的盘剥小民。
至今府宅、庄田、香火田占地只怕不止三十万亩,而山西百姓人均土地,不足十亩!
山西本就因临近边关百姓甚苦,偏山西宗藩又不断侵夺百姓生存空间,这样下去迟早生变。
现下,李熙也不是没看出山西的危机来,想借着小皇帝对晋王一支的厌恶拔了这一庞大的一支,省出土地来。
却是只能缓和一二,治标不治本罢了。
沈珹倒是看到了那“本”,却没有给出“药方”——至少,这封信上是看不出的。
他也不像是抛出难题来给沈瑞,更像是来试探沈瑞。
沈瑞当然也想解决这个大麻烦,只是先前觉得时辰未到,要改革还是准备充分些才好。
但目前这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