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十五章 凤凰于飞(十四)(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19784 字 2019-06-09

这话的潜台词却是,状元也不稀罕,官场折戟的比比皆是。若沈瑾丛之,他日许有谢阁老这般造化,若是不从,那边是折戟一员了。

“张大人说,太后等着回信。”沈瑾轻声道,“让我这一二日便去寿宁侯府提亲。”

声音越来越弱,好似化成一声叹息。

“张家。”沈瑞怒(www.ibxx.com)极反笑,冷冷吐出一句,“欺人太甚。”

沈理也长叹一口气。

张家刚刚将沈家未过门的媳妇推进河里至今仍缠绵病榻生死由未可知,却又把闺女嫁与沈家子弟,且恰是沈瑞原家同父异母的兄弟,

牛不喝水强按头,抬出太后皇上,撂下妨碍前程的狠话,如此,肆无忌惮,真是欺人太甚。

张家与沈家本就还有一笔旧(www.hao8.net)账,隔着兼祧三房独子沈珞的一条人命。

早上沈理刚入翰林院,就遇到等他的沈瑾,已是得知了此事,他亦是愤怒(www.ibxx.com)不已,而且,对于张元祯也十分不满。

张元祯与李阁老交好,又主动与谢阁老联姻,现下又摇身一变成了外戚的传话人,为了一个吏部尚书,倒是成了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之人。

与这样的人家结亲,真的是好事?

沈理心下更埋怨谢氏乃至谢家几分。

至于沈瑾的婚事,张家女子再是风评不好,张家外戚跋扈再是名声极差,有这一句太后为大媒,沈家能怎样?

沈理掸了掸衣襟,看了一眼怒(www.ibxx.com)目圆瞪的沈瑞,只道:“沈家已分宗了。”

归根到底,这只是四房的事儿,只是,沈瑾一个人儿的事情。

沈瑾也只能是一个人,张家看中的是状元这个身份,不是沈家,便是与沈瑾成婚,也不是与沈家联姻。

也许,以后沈瑾站出去,代表的是外戚张家的意愿,就如现在沈理身上的谢阁老烙印一样,但沈氏一族本身是中立的,不偏向谢家,更不会偏向张家。

沈瑞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来,淡得几乎看不见,他点头道:“沈家已分宗了,四房的事原就当宗子瑾大哥自行做主,更何况,婚事原也只有长辈能做得主。”

说罢,沈瑞站起身来,向两人行礼告罪,道:“两位兄长正当值,不好出来太久,是弟弟鲁莽了,还请两位兄长见谅,弟弟这就告辞了。”

沈瑾怔怔的看着沈瑞,张了张口,却最终苦笑一声,什么都不再说了。

既然,与张家结亲,事涉海运等机密之事,便也不会再入他之耳。

沈瑾嘴里发苦,心里更不是滋味,只垂下头去。

沈理叹了口气,只摆摆手,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沈瑞礼罢利落的转身下楼,吩咐两个长随分别去路上拦下沈洲和沈润,请他二位回府再叙。

他本是骑马回程,带车是为了再回庄上时好拉那些彩灯,这会儿却是心绪不宁,怕自己一时气闷纵马伤人,索性坐车回府。

车帘撂下的瞬间,他再忍不住,将一个紫砂小壶狠狠掼出去,低声咒骂几句。

那小壶只拳头大小,磨得光滑,异常结实,砸在车厢内壁上,竟然未破,反而弹跳一下,滚出车帘外,只跌在街面上,终是一声脆响,摔个粉碎。

外面的车夫连忙勒住缰绳,跟在车旁的长寿也忙俯身问道:“二爷有什么吩咐?”

这一岔开,沈瑞倒是平息了些,他深吸口气,道:“无事。回府吧。”

长寿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四分五裂的紫砂壶,一言未发,向车夫比划个手势。

车夫也不敢问,缰绳一抖,马车又行驶起来,比先前稳了几分,更是快了几分。

*

回到府上,沈瑞不及更衣便径直去了主院。

何氏正在同徐氏商量着裁下一季衣裳的事,听得小丫鬟匆匆来报,忙起身回避了去。

方才沈瑞遣人回府请沈洲时,并没有惊动徐氏。此时徐氏听闻沈瑞归来,不免诧异,原还当沈瑞要陪着杨恬几日的。

待见沈瑞进来面色难看,她不由郑重起来,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母亲,”沈瑞呼了口气,道,“吏部侍郎张元祯张大人为寿宁侯张家二姑娘保媒,给沈瑾说亲。”

徐氏一愣,转念间便明白了张家用意,她却不提此事,而是打量了沈瑞一眼,随即开口唤外面丫鬟,拧热巾子、端热茶来。

沈瑞怔了一下,再看徐氏满眼关切,因愤怒(www.ibxx.com)而绷紧的身体登时松弛下来,他垂下头,低声道:“儿子让母亲悬心了。”

徐氏笑着叹气道:“你素来稳重,几时让我悬心过。这次不过是你心急了。”

沈瑞被徐氏拉了在身边坐下,擦了脸又喝了热茶,果然心神稳定下来。

徐氏见他脸色转缓,方慢声细语道:“我知你恼张家无耻,但若心平气和想一想,这不过是族亲家的事罢了,与咱们,不相干。”

话语虽然轻柔,这“不相干”三字却说得分外铿锵有力。

沈瑞也不禁笑了,摇了摇头道:“六哥也说,沈家已分宗。是儿子迷障了。”

沈家族人这些姻亲里有贺家,有乔家,害沈家如斯,如今多个张家,也算不得什么了。

无论对于沈理还是徐氏来说,沈瑾,也不过是个族人罢了。

只是,沈瑞心里暗叹,虽则他和沈瑾并不亲近,大约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将他当成血缘上的亲兄,这才会格外的愤怒(www.ibxx.com),觉得张家欺人太甚,刚刚将恬儿害成那样,还敢将女儿塞过来,让恬儿面对那样的妯娌。

实际上,不过是,族人罢了。

“儿子回来本是想与叔父兄长商议辽东海贸的事,约在翰林院那边浣溪沙茶楼,不想两位叔父未到时,瑾大哥来了便说了此事。”沈瑞顿了顿,自嘲一笑,道:“儿子便什么也没商议,径直回来了。”

他当时是真的恼了,直接把沈瑾划作张家一派,半点也不想让其知道任何沈家的事。

徐氏轻拍了拍他的臂膀,道:“虽则如今京中族人只这几家,理应抱团,但若是沈家合族之事,各房共议便罢了,只我二房事,也无需劳动各房。”

沈瑞望向徐氏,点了点头,徐氏意思也已是将沈瑾画在圈外了。

是的,细想便知,沈瑾天生性格中就有软弱之处,张家又势大,他日必被拿捏的,那么沈家的事情,确实不必告诉他了。

尤其在沈张两家这梁子是无解的情况下。

沈瑞暗暗咬牙,张家,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要把这一笔笔帐都算了。

在听沈瑞简单说了张会、赵弘沛那边定计之后,徐氏不置可否,只道:“与你二叔三叔商量吧。”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只是,虽从田家那边寻御史,却也不必解释,到底此事牵扯太多。”

沈瑞应声道:“拿银子办事罢了,儿子也是并不想让他们入伙,儿子会同三叔剖解明白,母亲放心。”

母子俩商定妥当,外面也有小厮来报,二老爷三老爷已经归家,沈瑞便起身辞了母亲往书房去。

这边徐氏静坐了盏茶功夫,才叫人喊了何氏过来,吩咐她准备好给沈瑾定亲成亲的礼。

张家是仇人。但沈瑾是族人,总归这个礼数是不能少了的。

何氏听闻是同张家结亲,惊讶的半天合不上嘴,半晌才道:“这张家……这张家到底怎么想的?已是伤了这边的人了,还这样强嫁过来,也不怕姑娘嫁过来不受婆家待见?”

徐氏淡淡道:“张家算得才精,贤才俊彦本就难得,瑾哥儿不过出身略差了些,人品相貌学识无不是上乘。而这出身,也不过是说出去不大好听罢了,姑娘嫁过来,上头嫡婆婆早就不在,继婆婆远在南边,姨娘婆婆算得什么,且也不在身边,进门便当家作主,没有长辈牵制,又没有繁琐亲戚,哪里不好了。”

何氏愣了愣,想起同为庶子的沈玲,被嫡母陷害最终断送了性命,自己也没少遭受嫡婆婆的磋磨,不由黯然神伤,果然,沈瑾这样的家里倒是没束缚。

徐氏转头望向窗外,已是仲春,草木生发,院内已绿意盎然,然迎面刮来的春风仍带着丝丝寒意。

“张家,怕也是自负能拿捏得住瑾哥儿这个姑爷。松江沈家虽说有个名声,可真正在朝堂上,却没人为瑾哥儿张目,他又得罪了李阁老……没有旁的助力,这个姑爷也只能乖乖听张家摆布。”

徐氏收回目光,垂眸拨了拨手中茶盏,低叹道:“瑾哥儿这孩子呢……唉,不知道这婚事,是不是他的福气。”

*

沈洲是半路上被拦回来的,先一步归家。

三老爷沈润却是和迎他的人走岔了,先到了茶楼。彼时沈理两人已回了翰林院,掌柜的告之了沈瑞留的话,三老爷这才打发人往衙门里请假,径自回了家。

三人书房一落座,三老爷便顺口问沈瑞道:“高掌柜说你们没一会儿便散了?”

沈瑞直言道:“寿宁侯府提出要与状元公沈瑾结亲,就是张家二小姐。”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被张家害了儿子性命的沈洲尚未及反应,倒是三老爷更激动几分,怒(www.ibxx.com)道:“沈瑾答应了?!”

沈瑞垂目道:“吏部侍郎张大人保媒,说是,太后为女方大媒,皇上也是应允了的。”

此言一出,屋里便是一静。

沈瑞早已是心平气和了,此时抬眼再看沈洲冰冷的脸、三老爷愤怒(www.ibxx.com)的眼神,他叹了口气,道:“此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两位叔父也不必放在心上,母亲和理六哥也劝过侄子了,沈家,毕竟已经分宗。”

三老爷犹是愤愤然,厉声道:“我原就知那小子藏奸……”却又不再说了。

他幼时就与孙氏极为亲近,后来又极为喜欢沈瑞,自然而然对郑姨娘母子有着本能的厌恶,虽然后来沈瑾中了状元留在京中,接触多了,三老爷也承认这庶长子并非那等阴险小人,但也是好感有限得紧。

这次的事,再次勾起了他的不满,虽知道错不在沈瑾,但仍是不免迁怒(www.ibxx.com)。

沈洲则神色冰冷,一言不发。

种种往事涌上心头,他的珞儿啊,长相一点儿不像乔家人,却是极为肖似祖父,天赋亦随了祖父,读书极好,十六岁小小年纪便中了举,相熟人家都来说,假以时日怕不又是一位九卿。

可,只一场重阳宴,归来的,却是珞儿冰冷的尸身。

那是二房三兄弟唯一的独苗,唯一的希望啊,他当时眼前一黑,喉头发甜,几乎一口血呕出来。

他当时也是恨的,虽没有像妻子表现出来那样的癫狂,他也知道自己几乎恨得发疯,但经历了起起落落许多事之后,他当初的那腔恨意也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便是在许多年后知道了害死珞儿的真凶,他也空剩下无力与无奈。

然而今天……

他看向沈瑞,这个孩子,长得一点儿不像珞儿,长得更像孙氏一些。

孙氏……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面庞的女子,是他,造就了她一生的不幸。

他的背信弃义,让她远嫁松江,嫁给那样不堪的沈源,被那样的婆母磋磨。

饶是她从烂泥里一步步走出莲花来,在族里有了美名,为自己赚下诰命,资助出一个族侄状元,养育出一个庶子状元,她已是贤妇典范,然则,到底操劳过度,早早就去了。

她去后,她的亲生儿子几乎被人磋磨死,最终出继,虽则现在好了,却到底,名义上已不是她的儿子了。

她名下唯一的那个儿子,那个鸠占鹊巢的庶子,成了四房的宗子,成了状元。

而今,那个庶孽要娶他仇家的女儿为妻,为四房宗妇。

他没觉得愤怒(www.ibxx.com),一点都没有,他甚至也惊诧于自己竟然不愤怒(www.ibxx.com)。

然从手指尖到心头都是冰寒一片,那冰寒下,涌动起,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恨意。

他耳朵里分明还听得到沈瑞叔侄俩的说话,他们已说到了海运,说与英国公府、武靖伯府合作,说与御马监张公公联络,说想法子从田家那边弄一个辽东籍或去与辽东有些瓜葛的御史……

可是那些都像风声吹过,没有在他脑子里留下一丁点。

末了,当他们叔侄商量完,开口问他意见时,他开口沉声道:“三弟,明日,我同你一道去田家,我想拜见田老太爷,想在书院讲学。”

三老爷讶然睁圆了眼,奇道:“好端端的,二哥怎么想去书院教书?”又有些踌躇,道:“二哥若是想教书,环哥儿几个便不叫他们去书院了,在家里开个书堂也是一样的,也免去你奔波劳累,且那边学生也是良莠不齐……”

虽说田家看在他面上,十之八九会请了沈洲来讲学,且毕竟沈洲是翰林学士,又曾任国子监祭酒,这履历金光闪闪,稳稳压了书院其他先生一头。

然沈洲罢官的由头委实不雅,三老爷怕沈洲去了书院,万一碰上不开眼的,被奚落了,真是百口莫辩还惹一肚子气。

间或若被人说上一句德行有亏如何能为人师表,书院也跟着难堪。

沈瑞也奇道:“二叔……不是要闭门写书吗?”

沈洲摆了摆手,道:“我不能在家躲一辈子。”

一时沈瑞叔侄都沉默(www.19mh.com)了。

沈洲瞧着兄弟和侄儿,认真道:“我也曾有些想头,只,著书,太慢了。”

自兄长去后,沈家倒成了软柿子,也是他无能,丢了官。

他从前安逸惯了,大抵随波逐流,兄长也说他这官做得糊涂。倒是丢了官之后,沈家种种变故,贺家步步紧逼,倒是让他生出了上进的心来。

他虽五十岁了,但朝中七八十岁的老大人比比皆是,他若能洗去身上的污名,仍有起复的机会。

著书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原本,他可以慢慢来,十年八年,等人们忘了旧(www.hao8.net)事,他凭借一二本书也在士林中有了声望,就可以运作重返朝堂。

但是现在不行,他等不得十年八年了,三年两年,沈家这软柿子就能被人捏个稀烂;三年两年,他的侄儿也当进士及第迈上仕途,需要一个人替他护航。

他还得,……给珞儿报仇。

讲学吧,讲学最快,只要他带出来的学生中举、中了进士,他就有了声望。便是他仍在野,也有他的学生代他在朝中发声。

沈洲肃然向弟弟和侄儿道:“我想,带几个学生,再有一年多才是秋闱,尚有可为。”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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