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凛,下意识便举起了刀剑,朝死士们杀去。
县衙院子中央,双方人马变成了四拨,厮杀混战,为各自挣命。
县衙外,大门忽然被重重踹开,冯阿翁一马当先一瘸一拐地闯进来,他的身后举着无数支火把,瞬间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正在鏖战的双方顿时愣了,顾青面露惊喜,没想到自己绝境之时竟然等来了援兵,而且人数不少,从火把的数量来看,冯阿翁至少带了两百人。
火把照映着众人的脸,顾青发现冯阿翁带来的都是附近村庄的村民,手里握的除了火把,还有锄头,铁耙,犁头等各种农具。
一名村民上前呸了一声,道:“贼子敢动我们宋县令,先问问青城县的农户答不答应!”
冯阿翁沉声道:“把他们都围起来!”
为首的死士大惊失色,原本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眼看就能完成济王交给他们的任务,全歼顾青等人,将宋根生的首级带回去,谁知离胜利只差一步时,却杀出两百多个农户,而死士这一方经过一场场惨烈的厮杀,已然只剩了二十来人,而且大多力气耗尽,已是强弩之末。
武功并没有那么神奇,练武的人充其量比普通人力气大一些,懂得一些有效杀人的招式,反应能力比普通人快一些。
可是,当一个练武的人同时对战十个普通人,基本也是有败无胜,十个人蜂拥而上,武功再高终究会被湮没在乱拳之下,这是毫无悬念的。
气势是一种无形的东西,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偏偏能被人清楚地感应到。
包括顾青在内,在村民们将死士围起来以后,人们清楚地察觉到死士们的气势一泻千里,颓丧中带着一股深深的绝望味道,力气已殆,士气也降至冰点。
冯阿翁像个发号施令的大将军,指着死士喝道:“一群无法无天的贼子!打死他们!”
村民们抡起手里的农具便铺头盖脸地朝死士们身上狠狠砸去,死士们举起兵器抵挡,然而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手里的兵器根本挡不住,瞬间便有十几名死士倒下,还活着的死士们也是腹背受敌,苦苦支撑。
为首的死士大喝道:“慢着!士可杀,不可辱,死于乡野村夫之手,实为奇耻大辱!”
说完死士怨毒地看了顾青一眼,忽然举刀朝自己的脖颈一抹,脖子上的伤口鲜血喷溅而出,死士身躯摇晃几下,倒地气绝。
其余几名死士眼中露出绝望之色,犹豫半晌,也有样学样举刀抹了脖子。
院子里一片血泊,一地尸首。有敌人的,也有江湖好汉和亲卫们的。
一场生死相搏的鏖战结束了,结局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冥冥中仿佛真的有一种名叫“天意”的东西,它像一把尺,默默地称量人世的善恶,善恶皆有报。
顾青和张怀玉等人呆怔地看着满地尸首,神情木然,眼神空洞。良久,顾青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张怀玉搀着他的胳膊,朝他笑了笑,接着笑声渐渐大了,最后笑声忽然一顿,张怀玉将头埋在顾青的胳膊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李十二娘和活着的好汉们差不多也是这般模样,哭哭笑笑疯了似的,许久之后才宣泄了情绪,众人渐渐平复下来。
宋根生踉踉跄跄走到顾青等人面前,朝李十二娘和好汉们长揖为礼,泣道:“大恩不言谢,宋某余生,皆各位所赐。诸位伤亡惨重,皆因我而起,那些逝去的侠义之士,宋某愧对他们……”
李十二娘擦了擦眼泪,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又看了看宋根生,幽幽叹道:“你莫谢我们,真正救你命的人,是你自己。”
“你就任县令一定做过许多惠泽乡邻的善政,所以治下子民都拥戴你,所以他们才会在你危急之时赶来助你,一啄一饮,有因有果,得道者自有天助。”
宋根生叹道:“我若是好官,治下子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沦为流民,逃亡他乡。”
说着宋根生朝村民长揖一礼,道:“宋根生拜谢诸位乡亲救我于危难。”
村民纷纷避开他的行礼,一名村民壮着胆子大声道:“宋县尊,你是不是好官,别人说了不算,你治下的农户子民说了才算!”
“没错,我等子夜奔袭十多里,赶到县衙后还要冒着被人杀的风险,你若不是好官,哪里值得我们如此做?”
“县令上任不足半年,行仁政善令无数,青城县子民三生有幸,等来了宋县令这样的好官。”
宋根生听着百姓们的夸赞,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垂着头泣不成声。
顾青瘫坐在地上,仍提不起一丝力气,虚弱地道:“根生,是非功过,史书说的都不算,千古以还,真正记载青史的人是乡民百姓,他们才是最公正的见证者。”
…………
鏖战结束,打扫战场的事交给了冯阿翁。
顾青撑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蹒跚走到院子中间一具具尸首前,蹲下身注视着已然死去的陈扶风罗非以及张家和李家的亲卫们,顾青神情哀恸,凝视久久。
“比欠下人情债更难受的,是欠下人命债……”顾青悲痛地摇头叹道:“陈叔,罗兄,还有诸位兄弟,有生之年,教我如何偿还你们的债啊……”
垂头跪在众人的尸首前,顾青也流下了眼泪。
心里痛得厉害,比受的伤还痛,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可此刻顾青却仿佛失去了许多至亲的亲人一般,他们慷慨赴死的一幕幕画面仍在脑海中浮现,与他们的音容笑貌一同印进了他的心底深处。
“冯阿翁……”顾青嘶哑着声音道。
冯阿翁快步走到他面前。
“请冯阿翁召集村民,将这些江湖豪杰和亲卫们的尸首抬回石桥村,请先生寻个风水宝地,厚葬他们。”
冯阿翁应了,看着顾青苍白的脸色,关心地道:“你先去歇着吧,这里的一切交给老汉,我办事你放心。”
顾青点点头,留恋地看了陈扶风他们一眼,然后起身,身形不自觉地趔趄了一下,实在没有力气了,肋下也受了不轻的伤,顾青被村民们七手八脚抬回县衙后院。
后院的厢房门打开,宋根生的爹宋根以及秀儿母女神情惶然地从厢房里走出来,与顾青见过礼后,焦急地问起宋根生的境况。
当初张怀玉察觉到宋根生闯祸后,立马将宋根和秀儿母女接来县衙住下,今夜双方在前院激烈厮杀时,宋根和秀儿母女被安排在后院,藏在一间很难被人发现的密室里,直到外面厮杀的动静没了,他们才敢从密室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