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觉着儒者大多假。”</p>
“为何？”</p>
“只因他们喜欢标榜君子，可世间并无君子。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他们越标榜自己是君子，就说明他们的真正一面越不堪。”</p>
武媚侧身看着太子，“你这是人性本恶之论。”</p>
太子点头，“阿娘，我最近几年琢磨了许多事，不管是宫女还是内侍，还有我身边的属官们，每个人都有善的一面，但也有恶的一面。我发现善恶和利益的大小有关，利益越大，人恶的可能就越大。”</p>
武媚定定的看着他，良久，突然伸手摸摸他的头顶，“五郎长大了。”</p>
晚些皇后去寻了皇帝。</p>
“他竟然这般说？”</p>
皇帝的脸最近半年瘦了些，不复那等浮肿的模样。</p>
皇后点头，“五郎这番话让臣妾颇为惊讶……这是从利益去剖析人事。一件事中，一个人的立场不去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这般做？无需去分析他的秉性，而是要去分析他在这件事中能获得的利益有多少，陛下……”</p>
皇帝苦笑，“小子成长太快了些。”</p>
皇后的眸中多了些警觉，李治看了她一眼，“朕不是那等见不得太子有出息的帝王。”</p>
帝后沉默良久。</p>
皇帝幽幽的道：“朕给太子安排的先生中有儒者，有经世之学的饱学之士……”</p>
武后轻笑，“可都败给了平安。”</p>
皇帝看了她一眼。</p>
“你想说朕无能吗？”</p>
武后看着他。</p>
王忠良打个哆嗦。</p>
……</p>
贾平安回了兵部一趟。</p>
王璇拿着文书来了。</p>
“此事还请国公给过目看看。”</p>
贾平安看了一眼，“我还得出去办事，此事你若是拿不准主意就去问吴奎。”</p>
门外的吴奎：“……”</p>
国公！</p>
王璇的眸子猛地一缩，旋即笑道：“此事倒也不是拿不准。”</p>
“那就去做。”</p>
既然能做那就做，别什么事都来寻我！</p>
王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p>
等他出去时，见吴奎在前方，就叫住了他。</p>
“国公说有事可寻吴侍郎。”</p>
许多事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越权犯忌讳，而且很容易给自己带来麻烦。</p>
王璇盯着吴奎。</p>
吴奎点头。</p>
“好说。”</p>
国公这般看重老夫，士为知己者死！</p>
贾平安还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吴奎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刚出去就被礼部尚书李博乂堵住了。</p>
“倭国的白银来了，那些白银有何说法？”</p>
“此事要问窦德玄。”</p>
窦德玄最近风光无限，红光满面，让贾平安总是担心他会脑溢血。</p>
李博乂骂道：“那个老狗一问三不知，可陛下前阵子提及了学堂之事，没钱办什么学堂？”</p>
贾平安楞了一下。</p>
一万两白银对于大唐的教育事业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但具有强大的代表意义。</p>
他还在等着下一批白银送到，皇帝却已经在谋划如何打响第一枪。</p>
果然，帝王的眼光比我犀利。</p>
“一万两白银。”</p>
贾平安眯眼看着李博乂。</p>
当年高祖皇帝都搞不定这个纨绔侄子，但皇帝却不在乎……他的亲叔叔人渣藤就乖的和鹌鹑似的。</p>
“长安之外吗？”</p>
李博乂皱眉，“老夫知晓了。不过此事你不能置身事外。”</p>
关我屁事！</p>
贾平安习惯性的又想撇清，但旋即忍住了，“此事要大张旗鼓。”</p>
老纨绔倒吸一口凉气，眯眼看着贾平安，“皇帝喜欢坑亲戚。”</p>
是啊！贾平安认真的道：“陛下没这个习惯。”</p>
长孙无忌在落泪，李道宗在咆哮……</p>
李博乂随即进宫。</p>
“此事要做。”</p>
皇帝和颜悦色的，但敢和高祖皇帝对着干的李博乂却缩了，“是，臣这便去。”</p>
刚转身李博乂又止步回头，“陛下，老臣体弱多病……”</p>
皇帝端起茶杯，眸色温和的看了一眼茶水，抬眸时，李博乂发誓看到了煞气，赶紧改口，“臣这便去，不过臣不学无术……这是高祖皇帝说的，就怕把学堂办砸了……”</p>
皇帝的声音中带着恼火，“贾平安呢？新学是他在操弄。”</p>
李博乂大喜，“是，臣这便去寻他。”</p>
他走出了殿外，不禁叹道：“你特娘的给耶耶寻事做，耶耶也把你拖进来。”</p>
身后殿内传来了皇帝的声音，有些恼火。</p>
“为何只有两片？”</p>
“奴婢……奴婢……”</p>
噗通！</p>
李博乂没敢回头，但还是问了内侍，“什么只有两片？”</p>
内侍板着脸，“咱也不知。”</p>
故作玄虚！</p>
李博乂看到了皇后过来，就拱手，但也不避开。</p>
皇后等他过去后，就回身看着。</p>
邵鹏说道：“皇后，陇西王跋扈，不过倒也不为害。”</p>
武媚转身，“他能纨绔多年堪称是一以贯之，倒也合适。”</p>
李博乂急匆匆的去了兵部。</p>
“贾平安呢？”</p>
陈进法说道：“国公说有事先走了。”</p>
耶耶！</p>
李博乂要气炸了，“耶耶寻他有正事，说，他在哪？”</p>
寻国公有正事的人多了去，除去少数几个，他谁都不理。</p>
陈进法咬死不知道。</p>
……</p>
“阿耶，你看。”</p>
李朔指挥着二尺在打滚。</p>
二尺在打滚中视线很专一，就盯着李朔。</p>
“先生又夸赞了大郎，说大郎活泼。”</p>
活泼……</p>
贾平安问道：“可说了学业？”</p>
高阳摇头，“没呢！”</p>
贾平安一怔。</p>
活泼……</p>
这个评语有些耳熟。</p>
“谁在随侍大郎？”</p>
贾平安板着脸，高阳觉得不对，“等晚些再问吧。”</p>
嗯！</p>
贾平安的脸冷了下去。</p>
高阳瘪瘪嘴，“把大郎身边的人叫来。”</p>
李朔还在那边和二尺玩耍，却不知危机降临。</p>
两个随从来了。</p>
“大郎这般乖巧。”高阳嘟囔着，“你做阿耶的却不信他。”</p>
贾平安冷冷的问道：“大郎读书时可是经常走神，爱做小动作？”</p>
两个随从身体一震。</p>
“说话！”</p>
贾平安有些恼火。</p>
“是。”</p>
高阳先是一惊，接着讶然，“小贾你如何得知？”</p>
若非李朔读书的地方就在公主府中，高阳真的要怀疑贾平安是不是来窥看了教学现场。</p>
贾平安说道：“活泼。”</p>
高阳一怔。</p>
……</p>
教育任重道远，贾平安并不准备让自己的孩子变成老学究。</p>
“可知晓错了？”</p>
高阳在边上看着贾平安教育孩子。</p>
李朔点头。</p>
该抽还是呵斥？</p>
高阳在琢磨。</p>
根据先帝的话……为将不骚，错，是孩子不闹，成就不高。</p>
高阳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知该选择哪一个。抽几鞭子？她舍不得。可呵斥的话她的话没力度，李朔听了左耳进右耳出。</p>
做母亲太难了。</p>
贾平安目光柔和，“为父以前和你一般。”</p>
李朔诧异，“阿耶，他们说你承袭了新学，定然是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p>
贾平安笑道：“为父和你一般大时就是这般爱走神，喜欢做小动作。为何？因为阿耶的脑子里全是外面的世界，什么树木花草，什么猫狗，什么好友，乃至于地上的一株草都会打断阿耶学习的专注。”</p>
“阿耶，我也是。”李弘觉得找到了自己，被认可的感觉真的太好了。</p>
“这不是毛病。”贾平安很笃定的道。</p>
“真的？”</p>
儿子一脸欢喜，贾平安认真的道：“这的确不是毛病，这只是你还小，没定性的缘故。”</p>
李朔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高阳，“阿耶，那我要如何才能改回来呢？”</p>
贾平安笑了，“不要在意这个，你越在意就越无法专注。每当念头起来时也别在意，继续看书听讲，无需有负罪感，最好的法子就是……想通自己为何要读书。”</p>
李朔想啊想。</p>
“为父见过许多无知无识的人，他们认为大树是神灵，每日焚香祈祷。为父见过壮阔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大海，可没有学识的人会畏惧高山，畏惧大海……”</p>
这个孩子会继承高阳的一切，钱财，以及人脉。</p>
他不缺什么。</p>
所以要想改变，唯一的法子就是寻到读书的动力。</p>
“想去看看那些世界吗？”</p>
“想。”</p>
“那就专心读书。”</p>
贾平安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顶，李朔仰头看着他，眼神孺慕。</p>
高阳痴痴的看着这一幕。</p>
阳光落在一家三口的身上，肖玲就站在边上，觉得这一幕如此和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