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坐在那里哽咽着，双手抓住席子边缘用力的抓挠。</p>

“那一刻啊！看着孩子们被毒打的那一刻，大唐在老夫的心中就死了，什么狗屁的大唐，什么狗屁的帝王，和老夫一家子只有仇，没有恩……”</p>

正在吩咐徐小鱼去查探的贾平安楞了一下。</p>

是了，社会不公就是麻烦的开端，小范围的不公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就像是此刻的大唐，兼并土地开始了，每一户被巧取豪夺的百姓在悲号，可却无人听闻。</p>

官吏们在冷漠看着。</p>

神灵在冷漠看着。</p>

在一些人的心中大唐已死！</p>

小范围的大唐已死还能控制。</p>

当这种不公弥漫到大唐各处时，无需外敌入侵，这个大唐一触即垮。</p>

“多谢了，贾郡公，多谢了。”</p>

陈卫的感激实实在在，可贾平安却高兴不起来。</p>

用人来干涉这种不公本身就是一种不公。</p>

地方官吏呢？</p>

村正乡老呢？</p>

在面临一个豪强家族时他们集体沉默了。</p>

不，他们甚至有可能在集体分肥。</p>

若说大唐是一个巨人，那么这些人就是巨人躯体上的蛆虫。蛆虫不断在蠕动着，不断在啃噬着这个巨人的血肉。</p>

“人啊！其实就是兽类！”</p>

其实人类的种种行径甚至还比不上禽兽。</p>

法师和阿姐相谈甚欢，晚些寻了贾平安。</p>

“贫僧想迁移耶娘的坟茔，刚写了文书，烦请贾郡公这里出个人送去长安。”</p>

呃！</p>

迁移坟茔……这事儿倒是好说。</p>

贾平安进去问道：“法师，为何要上书陛下？”</p>

难道法师的耶娘的坟茔还关系到大唐的国运？</p>

玄奘坦然道：“没钱。”</p>

法师是个不存钱的人，但凡有人供奉了什么钱财，他随即就会交给寺里，自己一钱不留。</p>

贾平安皱眉，“法师，你开口啊！”</p>

玄奘不解，“何故？”</p>

贾平安指指自己，“法师，你和大唐最有钱的人在一起，你觉着有必要寻陛下去借钱吗？”</p>

玄奘一愣，“你……有钱？”</p>

得！</p>

贾平安苦笑道：“我倒是忘记了法师你一心翻译经文，两耳不闻窗外事。这钱小意思。”</p>

玄奘很自然的道：“如此就劳烦你了。”</p>

玄奘的阿姐有些好奇，等贾平安出去后就说道：“四郎，上次我在长安见到了这个年轻人，你说是他出手寻到了我……这个年轻人是谁？你怎地和他要钱这般随意？”</p>

“随意吗？”</p>

玄奘想了想，“这个年轻人……当初进长安城时差点被镇压，后来就和贫僧有了联系。很是坦然的一个年轻人。”</p>

“这样啊！”</p>

玄奘的阿姐笑道：“我还担心你在长安没无人照拂呢！”</p>

玄奘莞尔，“阿姐，不缺这个。”</p>

贾平安随即令人去借钱……不是他没钱，而是没现钱。回长安去拿来回耗时，不如寻个商人借。</p>

贾师傅的名头一报，商人们蜂拥出钱啊！</p>

“我的！”</p>

“老夫这里有现钱，都是铜钱，贾郡公要多少有多少！”</p>

“……”</p>

但凡能通过借钱和贾平安有关系，别说是借钱，送钱都不是事。</p>

一群商人争先恐后的借钱很是惹人注目，晚些消息传到了县廨。</p>

县令张丛寻了韩纪来问话。</p>

“贾郡公？下官也才将知晓他到了偃师。”</p>

在陈家显得格外威严的韩纪此刻却多了些小心翼翼。</p>

张丛干咳一声，身边的小吏送上了茶杯。</p>

喝了一口茶后，张丛缓缓说道：“贾平安最近在长安搅风搅雨，引得天下震怒。此人来了偃师作甚？不查清楚你我可能安枕？”</p>

韩纪想了想，“要不……下官先派人去查查？”</p>

张丛摇头，“如此不尊重，既然要去，便径直去。打着拜访的名头，谁能置喙？”</p>

韩纪赞道：“上官路过偃师，咱们去拜访一番，正好。”</p>

晚些县里一群官员就往缑氏去了。</p>

“贾郡公住在法师的老宅子里。”</p>

啥？</p>

张丛一怔，“难道他和法师还有交情？是了，我就说贾平安为何跑来了偃师，他这多半是为法师办事。”</p>

韩纪赞道：“明府高见。”</p>

随即有人去敲门。</p>

门开了，出来的是个大汉，看了张丛等人一眼，反手摆了摆，喝问道：“你等何人？”</p>

娘的，兵部侍郎了不起吗？郡公了不起吗？</p>

张丛拱手，韩纪大声道：“偃师张明府求见贾郡公。”</p>

这个下官做得好……</p>

要张丛冲着一个门子自报名号有些膈应，觉得丢人，所以韩纪及时为他出头，这便是有眼力见。有了眼力见还不够，姿态还得好。</p>

看看韩纪，亲切中不缺威严，这便为他保住了面子。</p>

人活一世活什么？</p>

面子！</p>

能不要面子的都出家了。</p>

大汉皱眉，“等着。”</p>

韩纪不满的道：“竟然也不请明府进去，可见跋扈。”</p>

张丛心中不满，却微笑道：“一个兵部侍郎为了法师的私事来偃师，看看这个天气，怕是不耐到了极点。”</p>

韩纪抬头，“这天热的要命，咱们一路来就受不了，他们从长安到偃师，这一路不知挨了多少晒。”</p>

他的心平衡了。</p>

可大汉进去再无音讯。</p>

夏末了，知了仿佛知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在拼命的叫唤着。</p>

阳光很灼热，树叶都有些被晒焦的模样。</p>

一行人在宅子的外面顶着日头晒，没多久就有人受不住了，就寻了张丛来请示。</p>

“明府，这里面多半是没禀告贾郡公呢！这天热的不行，小心中暑……要不咱们寻个地方歇歇吧。”</p>

刚到宅子外面时众人才出汗，此刻汗水干了，可却觉得更难受。</p>

一个老农赶着牛过来，见到是官人，赶紧从侧面绕过去。</p>

不知过了多久，韩纪毛焦火辣的道：“明府，这是故意的吧？”</p>

张丛也觉得是如此，但却沉稳的道：“淡定……贾郡公为何要为难我？”</p>

韩纪看着他……你确定和贾平安没仇？</p>

张丛左思右想，硬是想不到自己和贾平安有何交集，更遑论恩怨。</p>

“走吧明府！”</p>

韩纪怒了。</p>

张从摇头，“既然来了就不能走，否则便是不敬。”</p>

韩纪这才悚然而惊。</p>

这时里面出来一个雷公脸男子，雷公脸打个哈欠，“郎君说没空，各位请回吧。”</p>

“欺人太甚！”</p>

韩纪怒不可遏，低声道：“明府，回头把此事传出去。”</p>

张丛淡淡的道：“等他走了再说。”</p>

妙啊！</p>

贾平安就在院子里乘凉。</p>

雷洪回来说道：“方才他们一直没走。”</p>

“我就希望他们走一走。”</p>

贾平安笑的很平静。</p>

晚些徐小鱼回来了。</p>

“郎君，此事确如陈卫所说，那史润的管事马五去了史家威胁，还毒打了陈家三兄弟。如今陈家的田地都在史家的手中。”</p>

“有趣！”</p>

贾平安吩咐道：“请了陈卫来，大张旗鼓的请，告诉他们，是我请陈卫饮酒。”</p>

“打草惊蛇？”</p>

包东抚须，觉得自己的兵法已经得了贾平安的真传。</p>

贾平安笑骂道：“他们也配称为蛇？”</p>

所谓龙蛇混杂，但一个地方豪族还称不上。</p>

陈卫在家忐忑不安，担心贾平安后续不出手。</p>

“阿耶，家中没存粮了。”</p>

陈老三最怯弱，那日就没敢上去厮杀，但毒打却没少挨，此刻鼻青脸肿的过来。</p>

陈卫埋头叹息了一声，老大和老二也来了。</p>

父子四人蹲成了一圈，妇人们在门内窥看着他们，愁容满面。</p>

一个妇人背着个孩子，孩子突然嚎哭了起来。她一边哄一边说道：“这是要吃饭呢！”</p>

可饭在哪里？</p>

那些钱陈卫不给花，说若是不妥，这便是一家子流窜去别处的底气。否则一家子没钱出行，迟早会饿死在半路上。</p>

“阿耶，九郎饿呢！”</p>

儿媳妇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p>

陈卫叹息一声。</p>

马蹄声骤然而来，很是密集。</p>

周围的邻居都被惊动了，纷纷出来查看。</p>

十余骑兵冲到了陈家外面，有人喊道：“陈公可在？”</p>

陈家没动静。</p>

“陈公可在？”</p>

骑兵提高了嗓门。</p>

这些骑兵披甲佩刀，杀气腾腾的。</p>

“吱呀！”</p>

门开了一条缝隙，接着开大了些，陈卫的脸就在门缝里，怯生生的道：“老夫便是陈卫。”</p>

军士看着他，大声道：“我等奉命而来，贾郡公请陈公下午前去赴宴，郡公说了，无需担心夜禁，自然有人送陈公归来。”</p>

瞬间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p>

门缝内的陈卫老泪纵横。</p>

……</p>

晚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