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正色道:“我若不在,长孙无忌的怒火朝何处倾泻?”
安文生看着他,久久不语。
他自然明白苏大为说的意思。
活一人,还是活无数人,这本来就没有对错,而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文生,前阵子,我见过苏中郎。”
“苏烈?”
“嗯。”
苏大为道:“你知道当时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安文生摇摇头。
苏大为继续道:“他说听狮子提起我许多次,但一直没抽出空见一下,今天见我想问问我,有没有意随他参军,还说好男儿当报国疆场。”
安文生眼神一动:“看来是要用兵了。”
“啊?”苏大为吃惊的看着他:“苏定方说的是这个吗?”
“你与苏庆节是过命的交情,苏烈当然不想你死,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想拉你一把。你在长安,他护不住你,可你如果跟他随军,就算是长孙无忌也不好下手。
何况你在军中,对家中也算是有个保障。”
“这跟用兵有什么关系?”
“废话,他苏烈在左卫中郎将的位置都二十多年了,若不是要用兵,哪来的底气能护住你。”安文生白了他一眼。
苏大为张了张嘴,越想越觉得安文生这家伙说得有道理。
可恶,这恶贼对这方面如此敏锐。
自己还是被他提醒才想到这一点。
“阿弥,你跟我说这个,不会是,你拒绝他了吧?”
“哈哈,被你猜中了。”
“白痴,这么好的机会,捡功劳都不去。”安文生长叹一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之感。
“呃……”苏大为拿起酒杯,想说自己要说的不是这个。
但一想起安文生话里的意思,不禁有些沮丧:“会有功劳吗?”
“呵呵,你怕是不知道苏中郎是什么人,他可是我大唐军神李靖的弟子,他打仗,我就没见他吃亏过。跟着这样的人混,你还怕捞不着军功?”
“有道理。”
“有了军功谁敢轻易动你?就算长孙无忌也要惦量一下。”
安文生眯着眼睛,轻轻喝了一口酒,红着脸道:“何况长孙无忌估计也待不了几年了,你去军中打熬个几年再回来,岂不是正好?”
“没错。”
苏大为一拍大腿:“你说我现在去跟苏将军说,还来得及吗?”
“滚蛋,你自己去问苏庆节去。”
安文生呵呵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讥讽之意。
苏大为面皮顿时有些挂不住。
当时人家邀请自己,自己不去,现在再厚着脸皮去求,这叫什么事?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吃回头草。
苏大为摇摇头,将那丝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
向安文生举杯道:“文生,你刚才说长孙无忌待不了几年了?何以见得。”
“你不知道吗?前阵子,陛下宴请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重臣,席间不光武昭仪做陪,还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
“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废后。”
安文生目光微微一闪,“废后”两个字说得极轻。
“说下去。”
“陛下在饮酒正酣时,先封了赵国公宠姬生的儿子三人为朝散大夫,然后满载金宝缯锦十车,赐给他。最后才说,因为皇后无子,想废后。
但是长孙无忌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接陛下的话。
此席不欢而散。
我还听说,礼部尚书许敬宗也为此事找过长孙无忌,结果被他厉色折之。”
安文生说到这里,嘿嘿笑了两声:“这是个危险的讯号,也不知赵国公有没有发现……唔,以他的老谋深算,定是知道了,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势如此。”
“什么讯号?”苏大为一时莫名所以。
“阿弥,你对这方面实在有够迟钝的。”
安文生扫了他一眼:“此次武昭仪括她母亲杨氏出面,试图说服赵国公,此事还局限于后宫争宠。可许敬宗加入说客,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后宫和朝廷,你仔细品品。”
嘶~
苏大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看了一眼安文生这个白胖子,心想这家伙眼睛还真毒辣。
“安帅,我发现你总能一针见血,把针扎到该扎的地方。”苏大为一脸认真的道:“我敬你一杯。”
“阿弥,不知为什么,你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你有点欠揍。”
安文生摇摇头,继续道:“每当后宫内廷与朝廷中重臣勾联,就意味着朝局要变了,一些原来的旧臣,是时候换血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黑沉沉的夜色,只听到北风在凌厉呼啸。
“这个冬天,大概会格外寒冷。”
“听你的意思,长孙无忌大概会不好过。”苏大为若有所思的道:“那他是不是就没精力报复我了?”
“愚蠢!”
安文生差点一口酒喷苏大为脸上。
“越是这个时候,双方越是无所不用其极,矛盾激化到无可调和时,任何一点都是被攻击的对象。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你早就在这局里,在漩涡最中心了。”
说到这里,安文生猛灌一口酒,被一股辛辣劲呛得连连咳嗽,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阿弥,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
你说你图啥?像我这样,闲散一点,钱也不差,天下那么大,西域诸国那么多,走走看看岂不美哉?
朝堂上的斗争,别人躲都来不及,偏你要一头往上撞。”